她的声音又抖又涩,面容也有些发白,紧紧环着自己缩在巨笼的一角:“你为什么会……” 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好掐着自己的手臂,掩耳盗铃般地将脑袋埋进膝头:“不应该的……明曜没有做错……为什么您会找到这里……” 云咎伸手捏住她的后颈,微一施力,便将她满是泪痕的小脸逼得仰起。他漆黑如长夜般的眸子毫无感情地锁着她,声音冷得叫人害怕:“你认识我?” 明曜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是惊惧,她死死咬着下唇,牙关发颤,身体抖得近乎异常。 云咎蹙起眉,神色更冷,他的指腹重重碾过她冰冷颤抖的唇,将她几乎咬出血来的皮肉与齿尖分开一线,随即用食指叩抬起她的下巴,叫她不得不对上他冷冰冰的双眼:“回话。”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滴落进云咎的掌心,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却终究在男人的逼迫下一字字说得清晰:“您来了,明曜就……没有家了。” 云咎忽地撤开手,又于袖中重重攥起了拳,少女的泪水滚烫炽热,烫得他心头添了几分烦躁。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微妙:“你的家?北冥?”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嘲弄,明曜终于怯怯地抬头看了看他,紧接着,她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向前膝行几步,以很卑微的姿态蜷在他腿边:“都是明曜的错,您罚我吧,不要惩处北冥。” “站起来。”他后退了半步,语气越发不悦,甚至强硬又烦躁地又重复了一次,“别跪着,起来。” 掌心的衣料如流水般抽离,她怔怔地仰着头,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手臂一紧,整个被向上提了起来。 她的后背重重撞上了巨笼冷冰冰的栅栏,脊骨隐隐作痛,可她却毫无所觉地朝云咎的方向摸索过去:“您……是答应我了吗?” 他站在巨笼边,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你跟我走。” “……不,”她紧紧抓着栅栏,指尖发白,像是在借力抵抗什么巨大的压力,“除非您答应我放过他们。” 云咎沉了一口气。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只娇滴滴的禽鸟虽看着胆小怯弱,但实际尚有几分狡猾,竟生了跟他谈条件的胆子。 他走出巨笼,略一抬指,那落下的锁扣又重新挂回了巨笼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云咎侧头望向她,声音平静:“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请你同我离开。” 她望向他声音的方向,隔着冷冰冰的水流与黑暗,颤抖而决绝地张了张口:“不,您要是执意惩处他们,就连我一起吧。” 神明眨了眨眼,锁扣忽然停止了晃动,沉沉扣住了巨笼。 他逆着水流,消失在漆黑的深海中。
第11章 明曜恍惚从梦中醒转,先看到的是上方垂荡下的,有些陈旧发黄的床帘。微弱的晨曦从窗缝透进屋内,映出缓缓空气中浮动的尘粒。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回想起昏迷前那十分危急的场景,小小松了一口气。 还好云咎及时赶到了,否则她…… 想起云咎,她脑海中混乱破碎的梦境又不可遏制地浮现而出。第一个梦境太过荒诞,第二个梦境虽说是过去的记忆,于她而言却也十分陌生。云咎在这两个梦境中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令她无所适从的同时,也不敢继续深想那些转变的由来。 她仿佛站在一条窄道上,道路一头是将来,一头是过去,而她脚下却是无尽的黑暗。她摸不清方向,于是连抬头直面那些梦境的勇气都缺失了。 明曜闭了闭眼,用力甩掉脑海中无序的杂念,刚准备坐起身,手腕却被什么东西牢牢牵扯住。 她心头一惊,急忙垂头去瞧,却见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了一根浅金的细线。 顺着那细线望去——她忽然僵在了床上。 云咎坐在她床尾的矮凳上闭目养神,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呼吸轻浅,若非那丝线传来他腕间脉搏的跳动,明曜几乎以为身旁坐的是他的一尊神像。 她轻轻咬住了唇,食指绕住腕间的细线就想将它褪下,可她只微微用力,那细线却如有神智般一抽,直拽着她扑到云咎身前。 她措不及防被猛地一拽,没控制住本相,慌乱之间化作一只蓝鸟,扑棱着撞在了云咎怀中。 云咎睁开眼,顺势按住了她的羽翼,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鸟儿足间的金线上。 神明并不需要休息,但自从明曜来到他身边后,因时常生病受伤,需要看护,他的作息也不得不变得与她略有同步。 明曜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怕她再出事也不敢离开,原本只是坐在床尾养神,可听着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竟然也不自觉地生出了困意。 待他神智再次清明,已是感觉到明曜想褪去手上的金线之时了。 云咎提着鸟儿的后颈,轻轻勾起它脚上垂落的金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想逃?” “不……不是。”明曜被他捏得难受,立刻狼狈地恢复了人形,她缩了缩脖子,有些语塞地解释,“我就是……” “我给你的东西,”他平静而强硬地打断了她,“不许摘。” 明曜瞬间失声,干巴巴地张了张口,随后乖顺地点了点头:“可是总被这样拴住……我……” 或许是“拴”这个字用得过于精彩,云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道:“只要你不想着取下这根金线,它就不会阻碍你的行动。” “它一方面可以让我感知到你的动静,一方面也可以于危急关头将你带到我身边。” 他顿了顿,以一种严师抽查的口气:“所以如果你再遇到危险,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明曜怔怔地看着他难得带笑的漆瞳,一时没反应过来,脑海中思索了一下那个场景,小声道:“跑?” “也不是不行吧,”云咎一怔,无奈地出了一口气,“但如果跑不了,允许你把丝线取下来。” 他将那截连着两个人手腕的长长的丝线,在她腕间认真缠了几圈,漆黑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如果我没能立刻赶到,我就允许你解开它。” 可是一旦她将它取下,这条金线又会将她带到他身边……实在是个过于霸道的东西。 两个人的手腕分开,中间那段金线缓缓消失为虚无,只留下彼此腕上的几圈。 明曜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您。” 云咎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应答。 明曜顿了顿,望着半亮的房间,又问道:“这里是何处?那个老奶奶呢?” “死了。”云咎起身推开房门,只见屋外正对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中央栽种着一棵老桂树,除此之外只有一环砾石铺就的小径。 明曜默默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是被您说的那个妖兽害死的?” 云咎不置可否,举步朝外走去:“精怪生了恶念便会化作妖兽,东海神族百年来内乱不断,疏于管辖,便给了许多妖兽作乱之机。” “凡人生老病死本为常理,”他回头看了明曜一眼,见她神情怔忪,不由问道,“你在为她难过?” 明曜攥了攥掌间的柔软的衣料,字斟句酌道:“您难道不曾难过吗?若真的像您所说,生老病死本为常理,那您放任他们不管便是,又何必亲自前来镇压妖兽?” 云咎顿了顿,轻轻抽走了明曜掌心拽着的衣袖,语气有些冷淡:“不要妄自揣度我的心思。” 两人一同走出院落,迎面却见一位骀背鹤发、精神矍铄的老者拾步而来:“侠士,这位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明曜措不及防被他询问,稍稍退了一步,摆手道:“不打紧。” 那老者松了一口气,抬手朝云咎拘下一礼:“多亏侠士出手,我们将胡嫂火化后,果然不见她的骨骼上再有那黑气了,此番邪祟被去……” “火化?”云咎脚步一顿,眸色微寒,“谁让你们火化的?” “这——”老者观察他的神情,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村、村里处理被邪祟侵扰之人,一向用此方法……” “临海之处,难道不都是用海葬之法吗?”明曜看不见云咎的神情,只好奇随口问了一声。 哪知那老者闻言却忽地白了脸色:“姑娘莫再提海葬之法!我等受东海神灵庇护,若将那邪祟入侵之体投入大海,岂非大不敬?” “我不知道还有这说法,对不……” “你们将那些遗骸放在了何处?”云咎出言将明曜的道歉打断,目光冷冷落在那老者身上,“该不会随手丢了吧?” “侠士……这、这有何影响啊?”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神过于凌厉,老者虽已是垂暮之年,却在那目光之下感到了许久未有的审视。 他当即不安地搓了搓手——他们沿海没有墓地,无法海葬,自是随意找了片荒地埋了,何况那些死者无一例外均是孤身之人,死后不会有亲眷祭扫,他们便更是连墓碑都不立了。 如此说来,确实和“随手丢了”没任何区别。 云咎微一蹙眉,沉声道:“答话。” 那老者难得被如此冒犯,脸色顿时有些难堪,可他看在这青年确实有些本事的份上,只好忍气道:“北面土坡原有一处死水沟,那些遗骸均被丢在那沟中了。” 云咎原本心中就有不妙的预感,闻言只觉太阳穴青筋一跳,他转眼望向明曜,竟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那老者的模样,道:“我在此处宅邸留个结界,你同村长留在此处,哪儿也不许去。” 明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虽没有出言反对,态度倒显而易见地强硬。 云咎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颇感无奈地拉住她的手腕:“那走吧。” “诶?且慢!” 微风拂面,华光一闪,晨光穿破云霭照进小院。村长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已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他怔怔回身望着自家院落,又转头看了眼方才云咎、明曜站立之处…… 这,说好要留下的结界呢? -- 渔村往北七里,一处土坡,半圈河沟,因长久无人清扫疏通而早已发臭干涸,蝇虫纷飞。明曜跟在云咎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荒草往坡上爬,可她还未曾看清河沟里的情景,便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差点反胃。 云咎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将随身玉佩解下来递给她。那是一枚浅绿色的石头,色泽不算通透,内里甚至蔓延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分明看上去甚是普通,明曜却在触摸到它的一瞬五感清明起来,那玉石散发着和云咎周身相似的冷香,丝丝缕缕像是能钻进皮肉骨髓。 明曜早就熟悉云咎身上的味道,当时只觉得过于冷冽,对此算不上多喜欢。可此刻身处污秽,它倒似成了难得宁心静气的良药。明曜一边提着裙摆挪动,一边将玉石捧在手心里嗅嗅,她脚下不稳,那动作便显得有些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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