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困倦的哈气,然后才能够继续说道:“阿娘怕我们也淹死,所以我们每次一去,她就骂我们一次;每次一去,她就骂我们一次,反正就是去一次骂一次,但我们很顽皮……我们、我们特别喜欢、喜欢去山顶、玩……” 越讲,她的语气越慢,声音越低。 宸宴一直在安静地聆听着她的讲述,左手揽住她的后腰,右手最先是搭在她的腿上的,后来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上移,先落在了她的肩头,而后贴近了她的脸颊,用指背轻轻地刮蹭着她的脸颊,最后,用拇指抵上了她的眉心,轻轻地摩挲着。 月鎏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困,好像有一阵暖洋洋的风顺着眉心钻进了她的灵核里,像是儿时的晚风,吹着吹着,就把她的灵核给吹熄了,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她双目紧闭,靠在宸宴的胸口,睡得又沉又深,再也注意不到身边的任何变化。 宸宴低头看着怀中人,逐渐红了眼眶,视线也逐渐模糊了,一双湿润的眼眸中尽含亏欠与不舍,笔挺的肩膀也早已松垮了下来,伴随着抽泣,微微耸动着。 “对不起阿金,对不起……” 不能陪你到白头了。 十五天时间,像是眨眼之间就过去了,他不得不与她告别。 虽然他真的很想陪伴她到天长地久,但地魔眼不得不封。 他是九重天神。神族存在的意义,便是救济苍生。 他也曾寻觅过无数种去封印地魔眼的办法,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除了以身殉道,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自古忠义两难全,选择苍生,就只能辜负爱人。 他很爱她,却不能陪她长厢厮守…… 夜色寂静,平凡如常,宸宴小心翼翼地将月鎏金放到了床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贴心地掖好了被角,然后,换上了他还是九重太子时常穿得那件玄黑色长袍,用乌金的发冠,端端正正地竖起了自己的长发。 纵使神族全族泯灭,他也还是九重太子,神族的颜面与骨气不能丢,哪怕是去赴死,也要体面从容。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即,从腰间的玉带上解下了系在上面那块墨玉质地的龙形环佩,悄无声息地放到了月鎏金的枕畔。 记得,她初去九重天时,无意间看到过这枚玉佩,想要,他没给。 那时的她似乎什么都想要,看见一件东西就问他要一件东西,不给就生气,就发脾气。 起初他觉得她是妖性野蛮,贪念横生,后来才逐渐明白,她只是对这个世界有好奇、有探究,但初时成人之时却没有被好好地对待,被虐待出了尖锐的性格,所以才会如此的蛮横。 她已经吃了很多了的苦了,不应该再吃更多的苦。 是他对不起她。 宸宴放下了那枚龙形墨玉,本是想再轻抚一下她的脸颊,却在抬手的那一刻骤然收回了手臂……何必呢,再多耽误一刻钟,他可能就不想走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太想死了,他终于在这世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繁华与念想。 可这凡尘万事,都不能够如他所愿。 宸宴强忍下了满心的不舍,长叹口气,果断转身,离开了她的寝殿,出门后便化为了一条黑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梧桐山。 地魔眼几乎已经处于全开状态,其中冒出的邪祟之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凡界,遮天蔽日,吞灭山河。 他化为了人形,如同往日里每天清晨的常规打坐一般,从容不迫地盘起了双膝,端坐在了那颗高耸出地面的地魔眼的乌黑眼珠之上,抬起双臂,十指灵活结印,逐渐消散了自己的身与灵。 他要用自己的半幅神骨与一身肉灵,彻底净化地魔眼。 他本以为,自己在临终之前,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哪知就在他神形俱散的那一刻,她竟手持听风朝着他飞扑了过来,眉目狰狞歇斯底里,脸上挂满了悲痛的血泪。 但那时的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嘶吼了。 他张开了双唇,本是想对她说“抱歉”,然而开口,说得却是:“别哭……” 她一哭,他就心疼。 他亏欠她太多。 最大的亏欠,便是引她入世。 他不该渡她成人。成人之路,太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统统都要体验过一遍不可。 是人都有慈悲之心,这世间有万种慈悲,但在慈悲心肠生出的那一刻,最先悲的,却是自己。 所以,在临终之时,他满心想得都是,如有来生,自己一定好好地补偿她。 然而当他再度睁眼看到这个世界之时,却将自己与她之间的那些前尘羁绊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忘了万竹山的山顶小院,忘了断崖海中的白龙洞,也忘了梧桐山的七彩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他有了崭新的身份,有了新名字,彻底与前尘告别。他还总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宸宴,总是伤她的心。 直到那一杯相思酒入肚,他才重新想起来,他曾经不是那样连名带姓地呼喊她的,而是亲昵的喊她—— “阿金。” 月鎏金愣住了。 赵小铭也愣住了。 梁别宴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相思坊的员工们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并相当之敬业,早就守在一旁的薛掌柜立即举杯上前,分分钟就接满了一杯新鲜出炉的相思泪,然后,朝着他们老板娘比了个OK——这单生意,回本! 赵小铭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看着他姥:“天呐!这酒,真的很针对恋爱脑,劲儿也太大了吧!” 对文学有着超高研究的马走田弱弱地接了句:“这要是拿到外面的市场上去贩卖,得激发出多少文学者的创作灵感啊!” 赵小铭:“……”财,出去之后,考个文学博士吧,我供你。 唯独枕着旺财的小恶魔宝对一切都毫无察觉,始终睡得香甜,还在睡梦中砸吧砸吧了小嘴巴。 月鎏金却始终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紧攥着拳头,盯着宸宴看了许久,然后,认认真真地问了他一声:“你都想起来了?” 梁别宴泪流不止,心如刀绞,满目皆是心疼与愧疚:“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对不起阿金,对……” 啪! 狠狠一巴掌,直接就抽上脸了! 直接给梁别宴抽懵了。 赵小铭也懵了,呆如木鸡地看着他姥爷那半张瞬间红肿的脸颊,心想:难不成、我姥是想通过这种简朴直接的方式,扇醒我姥爷的恋爱脑么? 谁知下一秒,月鎏金反手又是一巴掌,又狠狠地给了梁别宴另外半边脸一巴掌,然后,伸手指着他的鼻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本尊一直等着今天呢,从现在开始,咱俩恩断义绝,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要是再敢缠着我,休怪本尊杀你无情!” 梁别宴:“……”怎么又开始恩断义绝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跟我断个没完了是吧? 赵小铭心里想的则是:完蛋,我妈这次真要成单亲小孩儿了,而我,还是幸福的双亲……诶?不对啊,我爸还没找到呢!
第86章 薛掌柜将那杯余温尚存的相思泪放到了一只空托盘上, 小丫鬟立即将其端去了酿酒坊,用以制作新的相思酒。 赵小铭寻父心切,急不可耐地对他姥说:“姥!你先别让我姥爷哭了!咱再不走该哭的就是我了!” 你小子喝酒了么你就哭? 月鎏金满目不解:“你小子单身十八年, 你有属于自己的相思么?你有什么好哭的?就算是哭, 下一个该哭的也应该是人家旺财吧?旺财还有个小牛妹妹呢,你连个和你暧昧的对象都没有!”越说, 越愁, 说完, 还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累又心酸, “哎, 都长这么大了,不管男的女的,你好歹开朵桃花呀, 人家小华都有女朋友了, 他姥每次一见我就跟我炫耀, 弄得我现在都低人一等!” 什么?! 小华三百斤!都找到女朋友了?! 怎么就没女孩子愿意当我女朋友呢?! 赵小铭感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被狠狠地扎了心, 是真的有点儿想哭了, 却还在努力地假装坚强:“我跟小华可不一样,我是要当影帝的人, 儿女情长只会影响我闯荡娱乐圈的步伐!我的心里,也只有我的事业和家人!现在我只想赶快找到我的父亲, 让我的家庭团圆, 让我的母亲安心,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 赵小铭,是个充满了孝心的好孩子!” 月鎏金:“……”你话说得这么豪情壮志,眼圈红什么呀?嘴撅什么呀? 酒还没喝一口呢,自己先醉上了。 再转头看一眼身边的梁别宴,依旧是形容悲切、泪流满面……妖尊大人当即就有些心累了,觉得这日子,简直是没法儿过了,一个比一个脆弱矫情。结婚嫁人生孩子真是不能找情绪敏感的,容易遗传! 坐于高塌之上的老板娘却相当之满意这桩生意,先笑意盈盈地瞧了瞧痛彻心扉、满面泪痕的梁别宴,而后,又转眸看向了他身边的月鎏金,试图促成下一单生意:“阿金大人,您的爱人已经饮了相思酒,全然回想起了与您之间的缱绻深情,难道您就一点儿不感动?不心动?不想尝尝您面前的那杯酒么?” 她的红唇饱满,语调轻缓,声音勾人又诱人。 但是这一招,对于曾经拥有过无数莺莺燕燕的妖尊大人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比这位老板娘还美丽、还娇气、还妩媚动人的妖精她都见过不止一位了。 所以,妖尊大人的回答是—— 直接抬起了左手,“刷”的一下,一根细长锋利的银丝就从她的掌中飞射了出去,顷刻间纠缠上了老板娘白皙纤细的脖颈,在她的颈间皮肉上勒出了一圈殷红色的血痕。 丝线的另外一端,紧握在月鎏金的手中,她的语气也如同手中的这跟丝线一般锋利冰冷:“说,无忧城到底该怎么走?” 老板娘当即大惊失色,然而还不等她惊呼出口呢,赵小铭就先惊了:“姥!你这又是什么高端武器?” 跟蜘蛛侠似的,“嗖”的一下就弹出去了。 月鎏金勾唇一笑,略带骄傲地回答说:“这是用上古战神刑天的斧头碾成的银丝,不仅可以延绵万里,还坚利无匹,刀砍不断火燎不燃,可杀人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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