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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七八岁……”男孩委屈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我已经十岁了哦，是大人了。而且我有像你这么大的哥哥，我的爸爸可以做你爸爸，我为什么要叫你‘叔叔’？” 白夜心里诧异，不禁自行推理。或许是近年政策变化，让这孩子有机会来到世上，可如此一来他不应被家人捧在手心，为何面色忧郁？而且十岁发育瘦小，想来母亲怀孕时年岁已高，这孩子先天体弱，成长过程中没少受人指指点点甚至欺凌…… 正想着呢，他不知自己直愣愣望了男孩好一会。男孩被盯得发悚，指指自己，“哥哥，我脸上有蚂蚁吗？” 白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过得很辛苦吧，也很孤独。” 男孩一怔，眼中起了泪花，又咬紧下唇，生生将泪憋了回去。 白夜大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企图用这份陪伴安慰他。 他们一起看了会蚂蚁，男孩再出声：“你和我哥哥，一定很像。” 白夜敏锐捕捉到此话疑点。 “其实我，没见过哥哥。就是觉得你们很像……” 白夜拍拍他肩膀，表示自己在听。 “听说哥哥是人民警察，在工作的第二年，为了从坏人手里保护百姓，牺牲了。……然后，爸妈有了我。可是妈妈为了生下我，早早走了，我根本不记得她。我经常生病，爸爸想给我治病，总忙着挣钱，所以有时我住在亲戚家，有时住在医院里。” “唉，真是苦了你了。对了，告诉你个秘密，你的感觉没错，我也是警察……”白夜说着又心虚乱看，毕竟过几天辞职后他就不是了。 男孩眸中瞬间亮晶晶的，忘却方才局促，睁着大眼睛拉住白夜双手，“哥哥，怎么才能当上警察呢？” “这个……”白夜望着那细瘦胳膊，欲言又止。男孩的生活已经够累，他的身板更不能承受高强度训练。 “我知道我身体不好。但我要试试！” “好，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可为什么你想当警察？”既然你的警察兄长牺牲，给家人带来痛苦，也可能让你死去，为什么你想当警察？ “守护大家是很有意义的事啊，世界那么不太平，我看不下去啦！” “这条路需要付出太多，重点中的重点是，一旦你选择守护别人，你的亲人，尤其是你自己和你的父亲，怎么办？这世界是更太平了点，可对你们，是不公平的。”白夜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扪心自问，他更想护佑更多人平安，可是亲人怎么办，哪怕升职后幸运地不被卷入什么危险事件也不会太轻松，就让他们看着自己忙碌背影直到自己头发花白彻底退休？这公平吗？ “如果人有来生，我要在来生给亲人们公平。现在不行，天下还没太平呢，我的手里没有武器，我不去让它太平，更没法照顾家人了！”男孩坚定看着白夜，目光中带上一丝“为什么选择这条路的你不知这个道理”的困惑。 白夜眼眸黯淡。这样天真的想法，他早已想过，想了很久很久。 若我努力改变人类社会，直到你再也不用背负你的使命，我们能幸福一生的……吧？ 事实上，问题永远存在。解决不完。这一世，她终于能以她期望的方式承载使命，而他也，大概，真正开启了星辰的轮回吧。然后疲于解决那些，解决不完的问题。 只是蓦地想起，见证过人们喜怒哀乐黑暗光明的自己，骨子里憎恶人类，也深爱人类。如今所作所为不仅仅为了她，也为她与孩子们的平安，还为千千万万期待光明的人们。罪恶永远存在，深处盘根错节，因此要持续不停发光，而没有什么拼一把命一劳永逸的好事。 所以啊，看着自己背影的至亲们，该怎么办？ 或许要换个思路，抛开家庭维护正义的人少他一个，也没关系吧？ “总之我决定了，当个警察，或者军人！我更想当警察，哥哥是警察，他牺牲时一定还有想做却没做的事，我去帮他完成……所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大哥哥！”男孩将白夜唤回现实。 白夜又想起那牺牲的战友。不过这回他只跑神一瞬，接着应男孩请求，简述自己经历，就当是回顾往昔。 想当年，他也这般热血沸腾。而今这种感觉，被暗流涌动、环境危险、现实残酷，与对家人的不舍，一点点浇灭了。改善社会是责任也是快乐，专注家庭是责任也是快乐。世上本无双全法。 男孩认认真真听到最后，待白夜讲完，才用绣了彼岸花的手绢擦擦他脸。白夜意识到自己流了泪，又诧异为何现在还有人随身带着手绢。男孩解释说，手绢是母亲所绣最后作品，去世后便作为遗物，留给还在早产儿监护室的他。此物贵重，白夜未来得及拒绝，男孩已拭去他的泪水，叠好手帕，放入左胸口袋。 “所以我想，换个可以多陪陪家人的工作，反正这世界……少了我也能转。”白夜喃喃。 “嗯，大哥哥的家人也需要陪伴。”男孩附和道，收敛方才一腔热血。蹲久了腿麻，他想起身活动，无奈身体太弱身形摇晃，白夜连忙扶稳他。 这会也该回去，再说白夜意识到自己倾吐太多负面感受，生怕打击到这孩子，提出结束聊天，送他到病房。只是留给他联系方式，这样每当男孩感到孤独，可以找他聊天。 当他们缓慢走出一段，男孩留意到白夜衣物上爬了只蚂蚁，小心伸手，让那焦急的蚂蚁攀上自己的手，还得留意着别让它钻入袖中。同时，他请白夜等候片刻，他要送它回巢。 白夜奇怪道：“放在草丛里就行，不用跑那么远的。”它应该能自己回家，蚁群蚂蚁不计其数，也不在意它消失一段时间吧。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跟上。 男孩动动失了血色的嘴唇，并未出声。 回去路上他迎面撞见封灵，不知她已远观多久。封灵用手势示意白夜专心陪伴男孩走路，假装互不相识。 聊天太久以至于男孩忘记时间，这会护士正四处寻他，不过见着了也只是大姐姐般责怪两句。对于白夜这将他送归之人，起初护士站的人还很警惕，听说他也是病人，谈吐温柔得体，一身正气，又得男孩信任，便也愿意趁着空闲聊上两句。 白夜大致推理出男孩得了什么病，这会男孩已经回病房打吊针，他下意识拿出刑侦本领，打算好好了解。就算拯救不了全人类，如果能帮帮这个小天使，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您真善良，可他的病啊，”在柜台后的护士压低声音，“是绝症，只能拖着，治不好的，但已经拖不久了。大人们不告诉他，他自己八成猜到了。太可怜了——他家里人说过两天要出院？”说着，她向刚刚忙完回来的同事求证。 “我闺蜜的爸爸认识他爸，听说他爸被人骗了，救命钱全打水漂，还欠了债。这也没办法，他爸着急挣钱啊！一家人都挺可怜。” 白夜本出于礼貌与害羞回避着对方目光，一听此事急忙抬头，直直盯着护士，“那是被什么人通过什么手段骗的，那个……你们有他爹联系电话吗，说不定我能帮他查查！” “诈骗这事很难追查的，这年头骗子越来越高明，他爸报警了，但骗子IP在境外……唉，再说这孩子的病……” 是没有任何奇迹的死局。 “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她们为此叹息。 这不过世间苦难之冰山一角。 太阳初升后总是男孩状态最好时，所以他也只能在那时候跑出去透气。外出一趟耗费体力，这会男孩已经瞌睡，白夜不便叨扰，不自觉揪着心口衣物，步伐沉重回去。封灵已在病房等他，白夜沉默着坐在床边，连连叹气。她来到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 良久，白夜开口：“我……还是不想辞职。我放不下的太多了，什么都想要，却只能偏心一边。我想起当初为什么走这条路。这世界一点都不好。所以我不想辞职。有时候我羡慕封狼，他活得很洒脱，凡事先考虑自己和家人就好了，就算社会烂到毁灭都与他无关。可我做不到。有时候我又庆幸自己是这样的，少了我地球还会转，只是如果这世上的‘我’愈来愈少，就会陷入混乱，那些只顾自己的人也不能安然生活了。……但是，你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封灵将他抱得更紧。泪水随之肆意滚落。白夜心痛不已，随即意识到，现在这般才让她得以表露情绪——她一直在等他的答案，等他的决心。当他不再动摇，无论选择哪条路，她才会敞开心扉。 他轻抚她后背，感觉自己才是被支撑的那个。 终于好好哭过一场，封灵擦干泪水粲然一笑，“怎么还在纠结？没有哪种选择哪种想法就是‘更好’，有些人不管不顾别人更舒服，要他们把普渡众生放第一位就像要杀了他们似的，却也能为了自己的信念点亮文明；还有些人总在为别人考虑，自己和家人活得很累，但温暖世间不让正义迟到。用自己认为最舒服最能接受的方式前行就可以啦。我要向努力开创未来的所有人，致以崇高的敬意；我也尤其偏心地爱着，化身为光的你。” 他们约定，第二天一起去看那孩子。封灵准备了彩色铅笔和速写本，因为白夜留意到孩子床头柜上有些A4纸，以及只剩半截的铅笔。 却得知，孩子父亲提前过来，昨日下午他已出院。 男孩给白夜留了一幅铅笔画。画中的四只可爱小蚂蚁正齐心协力抬着大米粒。队伍最末的最为矮小，他踮着脚，伸长胳膊，脸上笑容灿烂。 二人未能送出礼物，倒是得了份礼物回去。 眼尖的封狼看到今儿夫妻俩对着陌生彩铅与本子发愣，觉得事情并不单纯，搬椅子过来骑上去要听故事。男孩的事令这大魔王也皱起眉头，冷不丁被结尾白夜一句“我决定不辞职”呛到，遂骂骂咧咧：“姓白的这两天我都在帮你看地了还想着你出技术我出钱那么要投资多少钱将来我也能当武馆的大股东！你特么……” 白夜尴尬笑笑。 “净给人添麻烦！下回我不到场不许行动，听到没有？” “起码得恢复很久……再说以后危险少点……” “还哔哔，就问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要破案要人出谋划策也叫我，老子可擅长这些了！” “嗯知道了……”白夜扭过头，眼神求助封灵，指望她把着满嘴放炮的家伙踹出去。封灵只是乐呵呵地靠边旁观。 “啊对了，”封狼指着彩铅，“这个也没法退了吧？你家小孩需要吗？” 封灵这才出声：“不用哦，云起只爱习武，雪晴看图画书，现在很少自己画。” “把它送我怎么样？二闺女爱涂涂画画，正好带着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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