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那小七弟还真上门了。这次是老弱妇孺全上阵,大男人一个没来,来的是娇娇的祖母、大伯娘和三伯娘,还有出嫁的姑姑,几个人带着九岁的小七弟,一同哭起来,惊天动地。 罗娇娇听说姑姑来了,一时好奇,她平时连亲戚都少走,据说是因为当年跟几个兄弟的关系就不好。如今竟肯为了这种破事上门来,娇娇忙叫人出去打听。 这才得知,原来是三叔跟姑姑商量好了,过继的事成了,就让小七弟以后娶姑姑家的女儿做妻子,共享富贵。 罗娇娇脸上那仿佛天生的笑脸都快挂不住了,索性抬脚迈步,进了正厅。屋里众人被罗员外晾了半天,一见罗娇娇带着一堆人进来,哭声顿时一停。 罗娇娇又恢复了那笑嘻嘻娇滴滴的俏模样,只看着祖母问:“奶奶,姑姑他们是来哭丧的么?我家没有丧事呀。” 她姑姑哭丧,只能是哭祖父母的丧。这话说得罗老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昏过去。罗姑姑倒还咬着牙打圆场:“娇娇不要说胡话。姑姑这是想着你将来的日子,难免又担心又伤心。” 罗娇娇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爹爹努力挣钱,就是为了养我,以后就是我不找男人,这些家丁护院,也够保我一世富贵的。” 老子就是想来分你的富贵啊! 可这话,要脸的都说不出口。三伯娘不自觉抓紧了小七弟的肩膀,小七弟不爽地挣开,不敢打亲娘,倒把气撒在罗娇娇身上:“你做梦吧,二伯的东西都是给我挣的!早晚把你这个赔钱货赶出去!” 三伯娘想去捂儿子的嘴,却已来不及了。罗娇娇天生的笑模样,众人看着只觉得脸色未变,却是她身后跟着的婆婆上前一步,翻着白眼手一挥,家丁仆妇便纷纷上前来,抓着人一个个往外扔,扔得最狠的就是那小七弟。唯对老祖母稍微客气了一点,没有扔,倒是叫了一顶滑竿,明请实绑,两边站着人牢牢把她摁在滑竿上,抬回了罗老大家里。 罗员外听说娇娇去了前堂,心急火燎赶来时,小姑娘已经把人都赶走了,正难得一见的嘟着嘴生闷气。 罗员外搓了搓她的脸,哄道:“娇娇不值得跟他们生气。放心,以后爹爹再不管他们了。来,写一张断绝书,贴到我那大哥和姐姐门上去。把他们全家姓名都一个个写上,别回头又漏了什么远房亲戚。” 娇娇哼一声。罗员外又叫了人,要去把那满嘴喷粪的小七弟抓出来再打一顿,罗娘子却走了进来。 父女俩都是一惊,须知罗娘子甚少主动来找他们的。罗娘子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微微皱着眉头,半天才说:“你不要这样惯着娇娇,这事以后恐怕不能善了。” 罗员外下意识就想点头赞同妻子,却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道:“你放心,我在一日,就不会叫你们母女受这个闲气。” 罗娘子冷着脸走了。罗员外抱着女儿叹口气,也没去追。 断绝书贴出去,顾相城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笑话罗老三那头不要脸的,也有骂罗员外心狠手辣的,一句比一句难听。罗员外浑然不管,左右他们没再上门了,便继续相看上门女婿。 如此一直到罗娇娇十三岁那年,终于有了眉目。罗员外相中了下半城一个菜农人家,家里只有两块菜地,老鳏夫一个人带着独子,很是清寒,尤其冬日里头,常常断了进项。 老鳏夫却狠得下心,哪怕自己勒紧裤带,也叫儿子三不五时去跟一位老先生学识字算账。他那儿子也成器,学得认真,得了闲,不管伏署雪寒,都跟在父亲身后一同种地卖菜,半点不偷懒。 罗员外就是在一个冬日里看见他们的。当时天快黑了,沉沉地像要落雪,罗员外正要回上半城去,在暖融融的轿子里看见前头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那个要自己担卖完了的菜篓子,少的那个不肯,还把棉衣脱下来裹在老的身上,便自己挑起担子,一溜烟往前跑,叫老的追也追不上。 罗员外又叫人细细打听,又亲自把人请来家里跟罗娇娇见过面。罗娇娇觉得很高兴,那个种菜的少年郎因为父亲疼惜,手上虽都是老茧,却也干干净净,不邋遢不腌臜,看着精精神神的。 仿佛是春暖花开,东风顺意,叫人只顾爱着眼前的盛景,谁也没去想明朝是否风恶雨急。 罗员外劲头十足,满心打算着好好培养女婿,过两年年纪差不多了就拜堂。眼看着事成定局,罗老三那头坐不住了,心一横,挑在罗员外出城收账的时候,花光私房请了寨上的匪徒,把罗员外给杀了。 整理回来的尸首只剩半副,其余的碎肢,要么收拾不起来了,要么被鸟兽吃了。 罗娇娇再没了人撑腰,她的未婚夫婿想上门帮忙,都被罗老三的下人打得奄奄一息。罗老三站在罗宅大堂里,站在罗员外灵前,穿着孝布麻衣,摁着同样披麻戴孝的小七弟,给罗员外行了大礼,定了他继子的名分。 大伯就坐在堂前,抖着手给小七弟改了族谱。 祖父母哭着什么也没有说。 罗娇娇连去灵前上香都不行,一堆人拦着她。家里原本的下人,卖的卖关的关,一个都不见踪影。原先跟罗员外关系很好的县令,派人送了祭礼来,倒是跟罗老三相谈甚欢。 那天夜里,罗娘子终于来找罗娇娇,给她收拾了一个包袱,让她去下半城寻未婚夫,赶紧出城,再也别回来。 罗娇娇问她:“娘,我为什么要走?你是我娘,你会像爹一样跟我站一边,对吗?” 罗娘子摇摇头:“你爹不在了,谁跟你站一边都没用。走吧,若是我能走,我早就走了。” 罗娇娇拉着娘的手,她跟爹撒过很多回娇,却极少跟娘撒娇。有人说她娘是被强娶来的,自己本就不愿意嫁,罗家高堂也不喜欢,偏偏罗员外非要她不可。 也就是因为这桩婚事,罗家才那么早就分了家,罗员外拿到手的起家银子,还不够罗老三一年的压岁钱。 罗娘子掰开罗娇娇的手,把包袱挂在她那未曾经过一点风雨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将女儿推出了后门。 没有厉害的婆婆和家丁跟着,罗娇娇走了很久才找到去下半城的路,又在下半城里绕了半天,才寻到未婚夫家中。 可那少年郎已经断气了,尸首冰凉,老鳏夫抱着儿子枯坐在床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木头,一动不动。 罗娇娇留下了包袱,那里头装着厚厚一沓银票,还有几样轻便的金银首饰。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夫,便出了门,走上了上半城的回头路。 还没走到罗家,便听得罗员外的遗孀上了吊。 生来就娇滴滴笑嘻嘻的罗娇娇,躲在暗处等到夜深,才从狗洞钻进了罗宅里。那是她的家,哪里有狗洞,哪里没人住,哪处屯着柴草哪处放着火油,她都一清二楚。 爹生前住的那座最敞亮的正院被三叔一家占了,祖父母在隔壁,大伯家住的是罗娇娇以前的院子。 还有姑姑,她上门给亲弟弟烧纸,住在了西边的客院里,带着两个簪金戴银的女儿。 罗娇娇力气不大,那一夜却好像用不完似的。春暖花开的时节,她一趟趟地避开人搬运柴草,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累。 夜半三更,一场大火冲天而起,火油味浓浓地飘了老远,叫救火队都不敢上前去扑。 火烧得正旺的时候,罗娇娇重新穿上孝服,跪在灵前给她爹烧纸。柴堆火油都是绕着他们住的地方摆的,烧到停灵的正堂还有一会儿。 罗娇娇不疾不徐地补了这些天被他们拦下的孝礼,浓烟终于蔓延过来,不知是呛的还是累的,罗娇娇软绵绵地倒在了堂前。 恍惚中,她好像看见自己的爹就站在身边,脚上有一条发光的白线,从棺材里延伸出来,好像拴着他似的。 罗娇娇茫茫然地喊了一声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地府。 她爹果然在身边,像还活着的时候一般将女儿抱在怀里。 罗员外指着奈河桥头的队伍跟女儿说:“娇娇,别去投胎了,谁晓得下辈子又遇到什么腌臜人?乖,你去排那头,以后就做个鬼差,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人能来害你。” 罗娇娇问:“那爹呢?” 罗员外说:“爹要去投胎的。爹还有仇没报呢。爹要再跟他们做一家人去,要他们下辈子也不得安宁。” 罗娇娇抓着他直喊:“爹,爹!” 罗员外放开她的手说:“去吧,你就在地府好好等着,等哪天爹报完了仇,再下了黄泉,娇娇见着我,可一定要把爹认出来呀。” 罗娇娇说:“好,我一定认得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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