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鱼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下来后,便不自觉地开始发呆。 小公子在旁倒是自在得很,他动作轻柔又优雅,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不疾不徐,整理香炉,抚平衣袍,调试琴弦,他眼尾默默扫过一眼坐在门口的姑娘,手指微微一颤,压住琴弦,轻轻一勾,弹出了第一声琴音。 琴音淙淙,如流水,如风吟,与这古色古香的清幽小院相得益彰,应当是谈得很好的,但许白鱼对古乐一窍不通,只听了一会,没觉得舒心放松,只又一阵说不出的心慌意乱。 这院子是安全的。 许白鱼隐隐有所感觉,在他开口之后,这里就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或者也可以说,只要穆云舟还在这里,这院子就是整个穆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就像是没有触发剧情的初始剧情点,就像是不去推开门的祠堂——似乎只要是穆云舟提醒过,或是出现的地方,那地方就是安全的。 ……可她现在要的又不是这片刻的安静之地,也不是这被人庇护才能喘息的栖身之所。 女孩子缩了缩腿,又忍不住把脑袋抵在膝盖上,目光幽幽望着仍像是被薄雾遮笼的远方,除了压抑和惆怅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怎么就是我呢。 她想,仿佛呼吸都带着哽咽般肿胀的酸涩感。 ……那么多有本事的人,那么多人会对这种事情求而不得,怎么偏偏就是我呢。 许白鱼本来是个很冷静也很镇定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也不该生气,可仿佛从那一份外卖开始,她的整个人生都被迫颠倒混乱。 不要说是未来的走向,纸片人变成现实后的平衡,她现在连一个晚上的安稳都掌控不了。 而且她已经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她有在很认真的维持自己的生活,尽量将自己的问题交给一切可以合理解决这些麻烦的对象……要配合她配合,要主动她主动,那些不属于管辖范围内的东西她也在努力维护……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行啊。 她忽然变得太安静,穆云舟的琴声原本还在继续,猝不及防看见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脑袋埋在手臂后面,却因为头顶沉重发冠,连缩起来的自由都没有。 那张白皙的脸上满是压抑的落寞,穆云舟手上一颤,不受控的直接弹错了一个音。 但穆云舟没在意,他起身过去,几乎想也不想的就直接跪坐在女孩身边,一手撑着地板,没什么架子的俯下身去,小心的去观察她的眼睛。 “怎么啦?” 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她最后一点的安静。 女孩子空荡迷茫的目光重新在他脸上聚焦,她眼睫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吞下无数酸涩的委屈,最后也只很温和客气的说:“发冠好重,我头疼。” 穆云舟眼瞳一颤,他抿了抿嘴唇,然后徐徐露出一个笑来。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愈发温柔,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好,你先别动。” 他温声道,抬手扶着许白鱼稍稍坐直一些,随即伸手摸向她的头顶。 女孩乖乖在他手底下呆着,穆云舟的手很巧,没有弄痛她。 她目光落下,看着鸦羽般的漆黑长发丝丝缕缕的从黄金凤冠里解脱出来,她的颈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酸痛和松弛的惬意,黑发长及腰臀,是她上大学时尚未尝试染发时的模样。 穆云舟放下黄金凤冠,又静静瞧了一会她还有些微微泛红却又毫无自觉的眼睛,迟疑不过一瞬,便从衣袖里摸出那枚很熟悉的黄金发钗。 许白鱼看见了那上面的擦痕,她在人家祠堂地板砖上反复地磨、然后又去抠人家祖坟时留下的痕迹,这东西造不了假,只是似乎比印象中的更旧了些,嵌在顶端的红宝石多了些磨损的痕迹,不再如一开始那样璀璨夺目。 她心有疑问,想着如何问才合适,然而穆云舟看起来比她还痛快些,修长手指捧起她身侧一缕垂落的长发,温声道:“这是十六岁那年,夫人留给我的。” 女孩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怔愣和惊惶无措。 “你先前问我,认不认得你。” “我认得你。” 随即他又在心里说,哪里会有不认得自己妻子的人? 何况那样明媚又热烈的红,他这辈子也只见过那一次。 他慢慢卷起头发,声音里透出些许眷恋的满足:“十六岁那年,你穿着我早早定好的嫁衣,冲进祠堂来找我。” “然后你走了,我想过去找你,可什么也没有。” 穆云舟低声道:“他们都说我疯了……违逆祖训,袭击家仆,不敬先祖,我有些生气,但很快又觉得,他们不知道你也是好事。” “这样你跑了他们也不会去抓你,这样说不定会更好些。” 许白鱼嘴唇动了动,又问:“然后呢?” “夫人想问我后续的事情吗?他们不记得你,发生在我身上的则大多是些家族长子需要应对的无趣琐事,与你说了也是影响心情。” 穆云舟下意识地又一次这么叫她,许白鱼也懒得拦,小公子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可忐忑不安等了一会,见她懒得开口,一双含情目便又变得亮晶晶的,眼底晕开笑意,有些说不出的细密甜蜜。 他专心致志的跪坐在女孩身边,以指替她梳理被金冠压制许久的凌乱长发,过了一会后,才又说:“不过你为什么会再次出现,这些我便不知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云舟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真诚的歉意,“不过,云舟十六岁后的确想过很多次,若是你愿意再来一次,就好了。” 那样肆意又张扬的红,那样自由又随心的梦,再做一次就好了。 只需再做一次这样的梦,他就已经足够欢喜,晓得什么是心满意足。 ……但,如今一看,这样的梦成真后,对她来说却又像是个坏事。 他没想过她会这样可怜,对这场他渴望已久的重逢毫无期待,她眼睫垂着,手指冰凉,呼吸紧张,从始至终都只觉得害怕又委屈。 ……而且她连这点委屈和恐惧也不敢告诉自己,哪怕到了现在对自己展露出来的情绪,仍是客气又疏离的冷静。 他十六岁那年单方面把她认作自己的妻,以这样荒唐的理由拒绝了家族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和警告。 但看起来……真的就只是有自己。 不过无妨。 不是她的错,是他强求在先。 是他没能求得一个能令她动心的初见,是他生在这样的地方,做什么都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错在自己,不在她。 十八岁的穆云舟能拥有的自由之地也只有这一处小小庭院而已,但好在比那黑漆阴暗的祠堂要多了些进退的余地,他认认真真地拢好她的头发,将那枚金钗别入发间,固定好会四处散落的长发,这才柔声提醒道:“金冠解了,你应当可以轻松些,寻个机会早些离开吧,余下的交给我就行。” 许白鱼犹犹豫豫,不掩迟疑:“真的?” “真的。” 穆云舟对她点点头,软软一笑。 “我能帮你的不多,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的眼睛,手指抬起,在她发间虚虚一抚,便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放下。 他想,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想离开,我就送你离开。
第41章 再求一次 走出院子小门时, 身后似乎还残留着属于穆云舟的目光。 可当女孩回头时再看,她却看见那十八岁的穆云舟静静站在他的院子里,目光眷恋却并无哀意, 他的眼神看起来想要跟着一起走,可双脚却像是定死在这处小院的深处, 说什么都不能再多走一步了。 木门缓缓掩上, 藏住了最后一抹望过来的目光。 雾依然笼罩在她左右,宅院景色依然是没有带上记忆中的荒芜破败, 四处都是属于生前的精致端丽, 这一抹薄雾护着她,让她不必费尽心神,在这里躲躲藏藏。 她想,她大概知道这雾的来源属于谁了。 若是没猜错的话, 那穆云舟就的确没有骗她——只要他在,她想做什么都好。 至于为什么本来只是做个梦就莫名其妙地参与进了穆云舟最真实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吧。 许白鱼做了个深呼吸,耳边一如之前那般, 响起仆从们的谈论声, 包括了穆家的一些隐秘私事,更多的还是集中在长公子的身上:他们说家主病重, 群龙无首, 长公子暂代管家之责,行事作风雷厉风行, 可在一些小事上, 他却比老爷子更加狠厉残酷…… 大多都是掺杂敬畏恐惧的评价, 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仰慕和尊敬。 身着红衣的姑娘走的很放松,这么一身衣服拖着来回走也是很糟糕的, 不过她现在的脚步稍稍慢了些,想要更努力听清那些风中窸窣的呢喃絮语。 旁听八卦有什么问题吗?肯定没有吧。 来都来了,是吧。 她理直气壮地安慰了自己一会,随即又觉恼丧,这些谈话内容的真假她无从询问,想要整理信息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穆云舟要她看着一切,想她用这样的方式参与进自己的一生,可若是想要她多留一阵,多生些心软出来,难道不该是尽量多说些可怜可叹的旧事么? 说这种话做什么,担心她对他不了解,怕他怕的少了? 那大可不必这样弯弯绕,她现在的情绪临门一脚,要么是彻底发疯要么当场气哭,这种负面东西不需要再额外累计。 许白鱼继续按着自己记忆里的游戏剧情走,实际上这条路后期也是boss的出没地点,她现在心情毫无起伏,甚至还有些余力去思考,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穆云舟,第一次是十六岁,第二次十八岁,这次又该是多大了? 那扇祠堂的门还是那副讨厌的旧模样,黑漆漆,暗沉沉,大概只勉强称得上一句干净,只是常年擦洗,即使会定期保养也敌不过时间的腐蚀,像是这看似光鲜亮丽的穆家古宅,内里早已不知腐烂了多少处,土里藏了太多肮脏污浊的秘密,就连最寻常的杂草也不愿意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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