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碗盏,双足一蹬,径直歪上了榻,虚阖着眼注视水芙宁画掩门退下,发出心满意足地喟叹:“未来也不知谁家儿郎有幸穿上这样贴心且善解人意的小棉袄,那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长安大街—— 南衙十二卫与北衙禁军的羽林卫鲜见的集体出动执行戍卫任务。身高八尺的健汉肩披明光甲,步伐铿锵,腰际陌刀泛着湛湛寒光,士兵训练有素严控着各条街道分隔开百姓,高举火炬燃亮了道路。 奉迎使者乘辂车出丹凤门,率卤簿抵达万府,随行文武官员分列迎候,不约而同地瞄准万靖,扬起大大的笑脸蜂拥着围住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好话一箩筐接一箩筐。 “恭喜万郎,令妹得册皇后,延续了太祖和江夏万氏先祖的盟誓,真乃美谈一桩,万古长青啊!” “蒙列位帝后庇佑,圣人福泽深厚觅得意中人,不单是皇室之喜,兼是苍生之福。” “睹万郎风采,乃不二贤才,皇后必也性禀温良、贤淑柔静,堪担教化天下女子之重责。” 作为皇后兄长兼代双亲送嫁之责,万靖顺理成章成为臣工恭维的对象,他笑着与人应酬,一口一个世伯兄弟的熟络唤着,唇舌不输久经沙场的老手。 待四两拨千斤,打发走几个舌灿莲花的官员,盯着他们背影,万靖眼神幽冷,暗啐了声两面三刀。 几日前蹦着高儿反对满满为后,目下假惺惺装样子,要不是大喜之日不宜闹事,他早就…… 遥闻赞唱声,一行宫人执羽仪引路,铺出别开生面的排场。 万靖立时荡除眼底阴霾,换了一副面孔,他要高高兴兴的送妹妹出嫁,不能因为那些腌臜玩意儿影响心情。 妹妹每走来一步,他眼前便闪现过幼时一幕幕的场景,走马观花般浮现流转,一切都恍如昨日,点滴伤怀愁绪凝聚萦心。 总跟在他身后唤阿兄的小女孩长大了,一点点变高变瘦,又在最美好的桃李年华,穿着钿钗袆衣出嫁了。 羽仪停步跟前,万靖一瞬露出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遮面的描金丝锦纨扇后,容盈露在外面的黝黑眼瞳清亮又明净,饱满的精气神令整个人容光焕发,眼尾晕着薄薄胭脂,倒应和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吾家有女初长成,奈何不敌别家养了头会拱菜的猪。 万靖强敛千般不舍郑重地执了君臣之礼,献上衷心的祝愿。 “愿皇后殿下与圣人鸿案相庄,螽斯衍庆。” “阿兄。” 容盈隐去恻然的泪光,这一拜意味着自此她与至亲横亘天堑,要谨记作为大应皇后的身份和责任。 大门外,御者执策恭候,驭十二驾苍龙驹,鞶缨玉銮,轮金根朱牙,其箱饰金嵌翟羽,刻镂云凤、孔雀,绣紫络带,画帷衔绕,横辕施立鸾凤首,香匮饰以螭首设香炉插翟尾。 绵绵礼乐声中,万靖亲自送妹妹登上重翟车,深深地凝睇启程的卤簿,远眺着大明宫的方向,静默须臾。 “但愿你不会食言。” 天子立后,普天同庆,万民相贺。 长安一百零八坊花灯齐燃,处处火树银花,一簇簇绚丽焰火同一时间自东南西北交织着亮彻夜空。 夜色中的云端划过溢彩流光,盛开姹紫嫣红,尤属太液池畔和芙蓉园燃放的焰火最是恢弘华丽,巧匠耗时年余打造,绽如龙凤呈祥,散如流星飞瀑,统统落入九重宫阙美不胜收。 玉楼金殿,飞檐反宇,嵯峨高耸,桂殿兰宫缀满煌煌繁灯,重翟车畅行至含元殿外,宫人稽首迎拜。 丹墀之上早已伫立了一道显眼身姿,烙进溶溶清辉,皎若蟾宫玉树,龙章凤彩,好比谪仙落凡,玄衣纁裳,上下绘十二章纹,头束十二旒冕冠,黈纩充耳,正是南宫旭。 一双乌眸蕴着通明灯火的温度,映出熠熠光辉,柔情凝结满眼,入了迷般追随着那个徐徐走来的丽人,描摹着寸寸颜容,面上浮出了笑容。 那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满满,我来接你了。” 绯红锦履姗姗迈过最高一级玉阶,长睫下翦水秋瞳微动,容盈敛着浅浅的笑意看向他,发间的凤钗羽翼高振,嵌宝石凤眸流溢璨光,与玄衣肩颈处绣着的龙目相对,一双璧人站在一处相顾莞尔。 “夫君。” 一只柔荑放进了伸来的宽厚掌中,唇齿呢喃仿佛有着撩人心魄的魔力。 南宫旭双瞳泛着灼光,直勾勾瞧着容盈,愈看愈压抑不住一霎冒出的激荡念头,他想学毛头小子肆无忌惮地把诸事抛之脑后,将满满藏起来日日只可面对他一人,只能对他笑。 十指紧扣的力度催发了胸口某种隐秘的悸动,将秋夜带来的薄寒悉数融化在牢牢牵住的掌心之间,他嘴角抑不住上翘的弧度,指尖勾缠着她的纤指追逐嬉戏,哑声道:“再唤一遍。” 指间传来痒意,容盈憋笑憋得辛苦,稳持的端庄典雅一秒破功,似怨似嗔地睇他一眼,小声驳斥:“不唤,没听到就罢了。” “哦。” 南宫旭淡淡一应,也不恼火,投去饱含深意的瞥视,悠哉一笑。 好饭不怕晚,他等得起。 ---- 求收藏~
第126章 瀛洲岛 含元殿—— 帝后款款相偕入殿,步过金砖雕栏,百官使节一时间怔怔未动,视线紧紧相随,端严礼乐倏忽吵醒了惊艳于二人容貌的臣工,敛目揖礼送上真挚祝颂。 锵锵妙乐,歌舞升平,群臣觥筹交错,品佳肴珍馐,共享宴酣之乐。 酒过才半巡,圣人便敲着额,坐姿已渐歪斜,眼神迷离,一副酒气上头的薄醉样,连笑容也变得醺醺然,搡开高澹的搀扶,执着杯硬要与永王世子拼酒。 他足下蹒跚的步子直看得永王世子心惊肉跳,忙不迭夺回酒杯,侃侃地讲了番体面话周全了礼数,同几位宗亲揖礼恭送了圣人。 不承想,此举急坏了众使节…… 藩国使节有心恭维天朝上国,欲花式拍龙屁讨好处,皆道酒过三巡醉意朦胧,趁着那时候多讨些,未尝不可。 偏偏算漏了圣人提早离席这一茬,白白错失良机。 有不甘空手而归的使节生了坏心,怂恿着他人出头做靶子。 林子一大不乏有笨鸟,竟还真有一个扶余使节上了当,颠颠儿追出殿欲拦圣驾,好在齐贽手疾眼快拽回了人。 扶余使节傻不愣登的瞠着眼,满脸不悦,操着生硬的大应官话责问:“齐相公拦我做甚?我要向尊贵的天可汗进献我国良药!” 使节握着一只玉瓶大力晃了晃,生怕齐贽听不见里面丸药翻滚的动静,绊绊磕磕地续道:“只消服用一粒我国特产的金匮不倒丸,便可彻夜龙精虎猛!” 怕齐贽不相信药的功效,使节殷勤地倒出几粒丸药塞给面无表情的齐贽。 “见者有份,你也试试,我出使的时候带了十箱,回礼宾院后叫人再送些给你,别客气!” 一粒粒‘盛情’拢于掌心委实难却,齐贽绷着沉静眉目,笑纳了丸药,“某先替圣人领受使节好意,你我且归席痛饮一番。”手隔着袖子摸索到提前储下的不醉丸,底气更足,面上展露浅笑。 闻言,扶余使节拊掌称快,他本嗜酒,自然不会拒绝邀请,“齐相公豪爽,请!” 辅国大将军窦定滔瞥见齐贽嘴角的笑,直跌足扼腕。 他这么笑摆明憋足一肚子坏水,等着坑倒霉蛋,扶余使节俨然是主动送进虎口的羊,免不了遭痛宰。 又不无庆幸的想自己曾因那副斯文皮相动了联姻的念头,得亏女儿毅然反对,才未铸成糟心大错。 含凉殿外,天子所乘金根车紫油通幰,油画络带,朱丝网,左右围簇有几十号千牛卫,花钿绣服,衣绿执象,执御刀弓箭宿卫侍从。 内侍躬身静候圣人下车,好半晌无回音,千牛备身十分警觉,紧张圣躬安危意欲近前查看。 高澹却老神在在按下他欲掀帘栊的手,“只管候着便是。” 千牛备身犹豫一会儿,目睹圣人潇洒走出,拒了内侍搀扶,跨开长腿蹦到地面,问邻近的千牛卫冠服整饬得可好,容貌可俊,惊得他们愕然相顾。 “瞧朕的脑子,问也白问,你们尚未成婚什么也不懂。”南宫旭噙着含蓄的笑,大肆炫耀了一把。 众千牛卫:“……” 看众人吃瘪糗状,南宫旭愈加神清气爽,纵十二旒冕冠的垂珠密缀都挡不住眉梢浓郁到快沁出的喜色,端的是过来人姿态,谆谆传授起经验。 “女为悦己者容。同理,男亦然!多说无益,等未来娶了新妇自能明悟。” 千牛卫集体缄默。 呵,步履稳当,身板挺正,哪儿像喝醉? 分明着急洞房花烛! 殿中,袅袅龙涎香缭绕着云母屏风,映出上面一幅山色微岚的景致,龙凤喜烛透过喜帐纱幔流溢氤氲的光影,高足几案置设着金饰玉皿,光华闪耀璀璨,梁柱绮窗笼罩着鲜妍丹色,捂暖了凉夜。 灯下美娇娘安坐榻侧,玉手执扇,温暖光影搽上周身,描摹着一廓冰肌玉骨,曼妙婀娜,瞥见圣人出现那刻,两靥凝笑,静待他吟罢却扇诗,慢慢地移了扇。 “圣人。”尚宫捂嘴一咳,提示看新妇看到愣住的南宫旭,躬身道:“请帝后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后知后觉地取过玉箸,南宫旭神情未曾发生变化,按部就班完成了婚仪的步骤,眼尾垒着笑,牵起容盈的手跽坐席间。 泰然的表象之下心火早止不住燎原,凝视的目光仿若裹住一团烈焰,满心满眼再容不下其他,独独能瞧见一人。 哪怕亲睹无数回玉貌仙姿,犹忘夫所以然。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莫过如此。 婚仪既成,高澹遣走殿中宫人,余下他和水芙宁画伺候,南宫旭轻飘飘丢了个眼色,制止了三人近前侍奉,动手舀了一碗羹,推到容盈面前甚是体贴,“喝口汤祛一祛寒。”夹起一箸醴鱼臆挑净鱼骨放进她的碟中,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婚仪冗长繁琐,你肯定又累又饿,快吃罢。” 菩风就像寻常人家的郎君一般待新妇体贴入微,全无天子架势,容盈受宠若惊,下意识想道谢。 南宫旭先一步洞悉,倏然掩住她微启的唇,“你我已结发为夫妻,这些是我理该做的,毋须谢来谢去。”指腹贴着唇珠沾染温腻触感,红润的娇嫩宛如一枚樱桃诱人采撷,引得一双瞳色渐深。 “其他郎君会向心上人许诺山盟海誓,菩风也想许满满一个盟誓。可想了好久,惊觉能给你的少之又少,荣华尊崇是皇室的附庸,不值一文且深受累赘,我遭身份制约困囿,纵许了誓约也或沦为一纸空谈,仅仅能承诺未来只要是出自你本人的意愿,凡所能及之事俱应允,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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