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齐了东西得到承认, 容盈笑了笑:“所以, 我是有和列位臣工站在一起议政的资格。” 好像真没法儿辩驳, 皇后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即便他们再是厌恶江夏万氏, 可不得不承认太祖皇帝确实讲过万氏家主能入朝议政,执意阻拦的话定落个不忠之名, 得不偿失。 睥睨着百官神情, 容盈清淡一笑,他们百般不情愿, 脸拉得老长,到最后也还是要捏着鼻子承认她的地位。 “今日我以江夏万氏家主的身份参与议政, 只想讲三件事。”她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噙着不易察的凉薄,“第一件事, 我以万氏家主的身份奏请圣人,凡有犯错之士族, 缴其族中田地林泽矿产,以及附属于土地上的田庄宅苑,释全部佃户之契,允许脱贱为良;第二件事, 释尽府中部曲, 从今往后不再私募部曲, 若有违者处以极刑;第三件事……” 容盈俯视着文武百官,红唇微启,掷出一个平地惊雷。 “为纠天下士族,以正民心,江夏万氏自愿带头献出半数田地林泽矿产,以及附属于土地上的田庄宅苑,释全部佃户之契,允许脱贱为良。另释尽府中部曲,不再私募部曲。” 言讫,含元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太后党和中立党部分官员难以置信,醒过神来后个个目眦欲裂。 疯了,皇后绝对是疯了! 要知道田地、林泽、矿产是士族的命脉根基,失去这些意味着享受不了金尊玉贵的生活,而部曲乃是保护自己安全的盾牌,甚至乎是控制地方的一股强有力的私人势力。 南宫旭怔愕不已,眼眸半眯敛着幽光,她竟然说出了这些…… 士族豪强凭着势力无限占田和随意买卖土地,已近无法无天的地步。 一旦迫使士族放弃田地,将会起到抑制田地兼并,使无地少地的农民得到田地,保护农民生产的时间,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士族的经济来源,使普通百姓得到实惠。 士族大都喜爱山水风光,是以侵占林泽修筑别业者不计其数,严重破坏了森林湖泽和动物的栖居环境,且修筑别业的奢靡攀比之风日益盛行,长此以往下去必将造成恶劣的结果。 重中之重的一项矿产,乃是士族的根底。 太祖准允私人开矿冶铸,由少府监下置的掌冶署设收税款,每年征收上来的税款大大充盈了国库,但是许多问题随之冒了出来。 士族靠矿藏偷铸兵器,奴役百姓,勾结军队犯上作乱。 私人大量开采铜矿,导致私铸钱币问题十分严重,掌冶署只负责征税,对税后的铜矿是允许自由买卖的。 因此,导致私铸猖獗,恶钱泛滥,实行改革迫在眉睫,由国监管,方能稳固民心。 在大应律例中,部曲是门阀士族合法的依附者。 在战乱时,士族豪强凭借自己的部曲崛起,因军功入仕,其所拥有的部曲纳入正式编制之中,剩余的部曲便成为了士族自己的私兵。 久而久之,这股势力便站在了国家的对立面,当权者势必不会放任士族拥有大量部曲,成为一块心头大患。 南宫旭心绪激荡,眸子湛亮,眼下困扰着他夙夜难寐的问题,由容盈一股脑儿的解决了,甚至不惜与天下士族为敌,以万氏阖族为他铺就光明坦途,省下他不少力气。 缓过神,齐贽敛却骇然的神色,抬眼定定瞧向皇后,眸中情绪复杂,深吸了一口气,“臣附议万家主所言。” 诸人逐渐缓过劲儿,窦将军上前一步,“臣附议。” “臣不敢苟同啊!” “臣反对!” 发出反对之言的大都是太后党官员,他们脸色极差,如丧考批,看向皇后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煞气杀意,恨不能立时砸出手中的朝笏,让她血溅当场。 好一个江夏万氏女,为了帮圣人制衡他们,居然连自己的家族都豁得出去。 他们确是决定要舍权舍钱,但并非是掏空自己的家底,把家族根基给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太后攥紧了掌心,恼恨的怒意涨红了面颊,神色变得狰狞,脖颈和手背暴起青筋,一双眼死死地瞪着皇后。 “难道皇后忘记了你自己亦是士族贵女吗?这么做,天下士族之心将寒矣!” 万万想不到,万容盈一直默不作声竟攒着这招玉石俱焚来对付她。 太后态度咄咄逼人,容盈不畏丝毫,眉目波澜不惊,语出锋芒。 “不敢忘记,江夏万氏昔为天下士族执牛耳者,始终不敢忘士族风节,做人之本,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鉴。现而今有的士族倒行逆施,如若不及时迷途知返,终将落得个基业无存,我之所行所言不违良心,只为大应黎庶得享清平盛世。” “你……”太后咬牙切齿,满目刻骨恨意,气得胸口泛疼,脑仁嗡鸣,“万氏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敢问士族犯法又有何德何能尊于天子?贵于江山社稷?重于天下百姓?” 容盈傲然环视群臣,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拊掌声响起,南宫旭坐在御座之上,俊眉舒展,衔着爽朗恣意的笑容,大手一挥,“好!家主所言极是,朕即刻命人拟诏按照你说的去办,给天下人一个满意交代,如有违逆者处以枭首之刑,以正国本!” 天子最后一句话透露着深深的嗜杀之意,威压慑人,百官不禁被磅礴气势震住,低下了头,噤声不敢多言。 至此,困扰历代大应天子的士族之权,彻底土崩瓦解。 后世史书上,称这一日为门阀士族的‘陨落日’,天下士族尽皆成为了圣人的掌中之物。 看着士族俯首,容盈挪开视线看向南宫旭,袖下的手掌微微攥起,垂目掩下点点晦暗。 随着落叶缤纷,绿意不复,一早一晚益发寒凉,含凉殿屋檐下专为避暑布置的淙淙水帘已然全部撤去。 缺少了潺潺流水声,容盈一时还不习惯,瞥着窗外的太液池,未留神间一丝风调皮地吹动膝头放置的书,将书页刮得‘哗哗’作响。 她压了压书页,宽大袖摆不经意压下多折出了一条浅痕,登时皱起了眉头,垂下头捋平折痕。 忽然之间右眼皮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跳,紧接着又反复跳了多次,手按上了心口,眼中泛出疑惑,怎么心里也无端端发悸? 此时距离士族权势旁落已七日有余,这段日子以来朝堂后宫风平浪静,处处安静祥和,明明无波无澜,为何她却感知出了一种压迫的诡谲之感。 一股不适感涌上心头,令她无心看书,随手阖上了书,入了内室小憩,朦胧困意很快覆住了灵台,瞌睡虫慢慢侵袭高地,遽然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踢走了张牙舞爪的瞌睡虫们。 隔着一道屏风,宫人跪下的身形发颤,口中禀报的语速渐急,含着喘息的起伏,字句不甚连贯。 容盈披衣的手顿住,命宫人重复一遍。 “禀殿下,淑妃在一刻钟之前亡殁了。” “淑妃一向身体康健,为何会突然亡殁?” 面对皇后的质问,宫人战战兢兢,只能捡自己知晓的事情禀告。 “据说太医令赶到绫绮殿的时候,淑妃已处于弥留之际,诊脉之后发现是毒发迹象,毒素已经渗透了五脏六腑,再无力回天。” 殿外,高澹的徒儿张允匆匆奉圣人之命前来传话儿,水芙径直引他入殿来。 张允上前行了礼,简明扼要的说清楚原委,“淑妃中毒亡殁一事十分蹊跷,圣人宣诏皇后殿下及各位嫔御速速赶往绫绮殿。”言罢,便欠身一礼,行色匆匆而去。 事发太过突然,一众嫔御接到淑妃亡殁的死讯,尚处于难以置信之中,又得圣人传召,殿中宫人皆是忙得团团转。 淑妃位列三妃之首,仅次于皇后之下,是以嫔御们鲜艳华丽的衣饰是一概不能穿戴,匆促之间翻找出素净的衣饰,迅速卸去浓妆更衣。 等她们来到绫绮殿,目光所及一片哀婉孤凄,白绸垂落,灵幡高挂,祭幛绕廊,漫天漫地的缟素处处透着悲凉。 灵柩停在殿中,祭案上香烛幽幽燃起一簇亮芒,薄烟升浮又渺淡的散去。 宫人们身着素服跪在殿前,神情哀凄,哽咽啜泣,久久不绝。 火盆里的烈焰裹住一沓沓纸钱吞噬化烬,火光跃动扭曲,犹似一头光怪突兀的魍魉兴奋着张开巨口,迫不及待的要作乱。 所有人的脸上皆流露出了凄切神色,眼眶通红,蓄满了悲痛,落下一行行清泪。 容盈乌眸微睨,窥见嫔御们种种的悲伤情态,心下轻哂,不无讽刺的想着这场丧礼上究竟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掺杂其中,又会有多少阴谋诡计纷至沓来。 淑妃灵前,嫔御们梨花带雨的低泣声此起彼伏,表情哀哀切切,乍一看甚是真情实意。 直至圣人阔步走进殿内,一众嫔御迅速收敛了啜泣声,不掩饰直白的眸光,几近贪婪地注视着她们一心要争取的男子,盈盈拜下一礼,“参见圣人。” 声若娇莺啼啭,身若弱柳扶风,个个儿素衣淡妆,别人家是清水出芙蓉出了一朵,一枝独秀而已。 绫绮殿里偏是清水出芙蓉出了满满一个荷塘,堪是百花争素。 ----
第145章 淑妃殁 南宫旭容色缀满霜寒, 唇瓣紧抿,目光沉沉的打量过每个人,眸中压着幽邃的寒芒, 不知是在忖度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免了她们的礼。 女人多的地方, 是非纷争自然也多, 哪怕是在淑妃灵柩前, 她们亦要争个高低。 李充仪立稳后,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眸, 脉脉凝视圣人,整个人周身充斥着娇弱无依的楚楚可怜, 暗暗递送着勾人的秋波。 “人死不能复生, 请圣人节哀顺变,切勿忧思过度, 一定要保重龙体!” 奈何送了一遍又一遍,秋波凉得透透儿, 圣人依旧视若无睹,她的眼角险些累到抽搐,大庭广众之下委实丢不起那个人, 僵笑着潦草收场。 “可怜佳人薄命,淑妃姊姊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何早早的走了?上苍不公啊!” 郑昭媛不甘落于人后,箭步扑倒在灵柩上,鬓发松散,玉钗落地, 痛哭流涕, 活像她自己的亲姊姊亡殁。 南宫旭似有所动容, 神情和缓了几分。 圣人吃这一套! 有赖她们眼尖发现了圣人松动的迹象,便有样学样蜂拥围上灵柩,硬生生把郑昭媛给挤走,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哀嚎,哭天抹泪,泣不成声,伸手拍打着灵柩,喋喋诉说追忆的话。 倘使没有宫人阻拦,还有两个人试图将淑妃的尸身捞起来搂进怀里,好似亡殁的淑妃是她们连着骨血的至亲。 反观,淑妃的亲妹妹贤妃慕容湘则孑然地立在一边默默凝望着灵柩泪眼婆娑,神情凄然哀痛,脚下一个不稳还险些栽倒,若不是她的使女丹荔及时来搀扶,少不得磕碰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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