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绵密滴水声裹挟着浓稠腥味,一颗颗砸进混沌的灵台,涟漪沉沉浮浮,眼皮上重如千钧的力量一霎卸去,昏暗的光透入撬开缝隙的眼帘。 幽暗天幕上一弧皎月如勾,深邃的夜空中缀连着浩瀚星海,光芒闪烁,仿如一斛斛璨光熠熠的明珠。 茫然的乌眸睃巡着…… 嶙峋峻岩经年累月形成了一座山洞,四壁石笋参差,形状各异,长至和露天洞顶一齐的青藤老树披散下千条藤蔓,如一挂绿瀑。 洞内怪石堆砌,苔藓覆满石头缝,茂丛繁密,绿枝遒劲,琪花瑶草挨着怪石树根葳蕤生长,姹紫嫣红,景致独一无二。 洞中心,一汪泉眼汩汩喷涌,雪浪数尺,水流汹汹,鼎沸如雷,蕴出一池天然温泉。 水汽升腾萦了袅袅薄雾,游鱼曳尾搅碎水面映月,黢黑中流萤婆娑着燃亮了洞穴,映出锦簇花团的斑斓多姿,星辉朗月的照射使洞中濛濛的雾气呈现出淡淡的银光。 紫瑜吃力地垂首,看见自己竟和衣浸于温泉,蓦然一懵,人难道死后不是赶赴黄泉,而是泡温泉? “别动!” 循着那声低喝,她惊愕扬首,瞪视匆匆踏来的展灼华,“莫不是你不敌那怪物,也死了?” “确乃不敌,吾陪汝赴死,盼望到黄泉做一对鸳鸯,宽慰否?” 死了都不消停,这厮欺人太甚,紫瑜初初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 ----
第103章 又干架 成功恶心到了她,展灼华心情舒畅。 忽然间,紫瑜哆嗦着身躯,汗如出浆,发出痛苦嘶吼。 长睫沾满水汽,眼尾淌下大颗的泪,已是面无人色,全身痉挛带来的痛楚几乎让她想自戕。 “明明死了,为何痛楚一丝不减!”她挥舞的手抓住展灼华的衣袂,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声音里夹杂哭腔:“疼,好疼,快给爷一个痛快!” 浑身骨髓疼得无以复加,寸寸血肉像被鞭笞,一口轻微的呼吸都能疼到死去活来。 展灼华眉眼拢满焦急之色,扣紧她的手,叠声哄劝:“忍一忍,等三个时辰后便不会再疼。这汪温泉汇集了日月精华,有疗愈汝身体伤痛之奇效,想一想只要克服这点痛,未来依旧活蹦乱跳,非常划算!” “原来……爷没死,肥貉是你,元宵是你!大骗子!诓骗了数次,死性不改,口中没半句真话,爷明明讨厌——却偏偏喜欢毛茸茸的……” 意识接近混沌,紫瑜嗫嚅着虚白的嘴唇,脱口的话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听懂了意思。 看她喋喋喊疼,展灼华心内也抽痛不已,要痊愈惟有忍痛泡温泉,当下挽了袖子,在腕间一道刚割的伤口上又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滴入温泉。 泛着淡金色的麒麟血聚拢在紫瑜周身,她额上的汗愈加细密,剧痛已使她意识昏蒙。 目下安心宁神的曲调或许能安抚她,展灼华掏出怀间一枚鸡卵大的陶埙,置于唇下,吹响一支安魂埙曲。 方才吹了几个音节,紫瑜便咬唇,禁不住以头撞池壁,泪水涟涟,“好疼……别吹了,杀了我罢!” 吹奏的埙曲分明欲取人性命。 埙声戛然停止,展灼华很怅惘,麒麟族不若白泽族与凤凰族善音律,能以一把琴、一支箫、一管笛退敌和抚慰心神。 族内主修的刀剑戟鞭舞起来虎虎生威,杀伤力大,见效快。 麒麟大抵亦是天生缺一根习乐理的筋,吹奏弹拨出的音律非常可怖,是以族内无人愿修习乐器自爆短处,而他本人也不善乐器,勉强会吹埙,还是幼崽时期跟白泽族的表弟所习。 等再度清醒后已是日月交替,天际拂晓,晨熹初露,清浅云海映出薄薄的火红,紫瑜眼瞳睖睁,活络了一身筋骨。 “历一遭死劫,重活一遍的感觉如何?” 展灼华守了紫瑜整夜,眼见着她脸颊白里透红,神采奕奕,心尖大石踏实落地。 “不怎么样。”紫瑜对他爱搭不理,靠着池壁调整了姿势背对他泡温泉,声音沉沉:“在最后关头尊主肯出手救一介凡女,爷感激不尽,恩情同兔肉菌汤两两相抵罢。” 才费心巴力救回她的性命,老底便被揭穿,展灼华琢磨究竟是几时露的馅,“吾自信不露破绽,汝怎知?” “爷拥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一早即知展灼华与华灼乃同一人,后来为你搽烫伤膏的时候,搁了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暗踪粉。” 于不动声色间谋算,她倒是学聪明了。 他赞许道:“表面是粗枝大叶,可女儿家该有的细腻心思半点不缺,汝此来一招,着实让吾措手不及,所以接下来……”乜着眼,眼角闪现淡淡笑意,“回府!” “那怪物呢?”紫瑜乍问,绷紧面容。 “已死透,世间唯二的傲因俱折进吾手里。” 余存的惊悸渐消,她放下心,抿着嘴,攥紧湿透的衣服,抬眼盯着他,“给爷弄干。” 直接发号施令,派头十足。 首回碰上一位高高在上来求人的大爷,展灼华摸着鼻尖,哂笑道:“这位惜字如金的爷,烦请添上敬语多讲几个字。” “给爷十分金贵的衣服请上岸,并恭恭敬敬地弄干。”话音一撂,拔出削铁如泥的金错刀在池壁上磨起来,她头也不抬的甩出一句。 “干不干,直言。” 救下头白眼狼…… 展灼华气结:“不干。” ‘噌’—— 金错刀削落池壁上的一块石头,他颈项一寒,阴风钻进衣襟,冒出细汗,横眉瞪眼,“汝威胁吾!” “手误。” 紫瑜气定神闲,换另一块石头继续磨。 展灼华咬牙,掐诀烘干了衣服,“秦小爷,请高抬贵脚移驾回府。”气冲冲行至洞口,兀然止步,不耐地踅身,瞪向干杵着的她,“您老人家需要小的搀吗?” “泡的太久,脚软。”她垂下眼帘,“走不动。” 她莫不是在撒娇? 罢了…… 展灼华昂着下颚,搂来她,臂膀微微发力打横抱起,绷着一张阴郁的脸,像是被欠了钱。 “吾平生第一次抱人,乃汝之幸也。” 若非天定姻缘一说,他堂堂尊主才不会一次又一次为一介凡女破例。 嗯,才不是因为心疼她重伤初愈。 他如是想。 闻言,紫瑜选择装聋作哑。 洞外,展灼华脚步微顿,眉目一沉,眼锋慢慢扫视周围,挑了眉。 “一群烦人的渣滓总爱背地窥伺。”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辇舆横空出现,珠络佩环,绮縠绕轼。 辇前车辂是由三匹巨狼牵挽,铁链栓颈,墨瞳凶光毕露,与秀美山林格格不入,在侧的辇从精壮魁梧,衣不蔽体,披散着发,面黥狼首图案,眼瞳泛着幽幽碧光。 辇中人长发绾束,偏首用指尖逗弄着立上肩侧的乌鸦,菱唇噙笑。 锦纱玄衣的襟领微松袒出一片细白胸膛,颈间挂着枚玉制狼牙,身下的豹皮几案摆满美酒佳肴,顶着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好看的丹凤眼递来邪气目光。 “自上次一别,尊主可安好?” “托汝之福,安然无恙。” 紫瑜让展灼华放下自己,悄声问道:“害你受伤化成狸奴的罪魁是他?” “嗯。” “那你打架的水平忒差劲。” 展灼华无语。 都什么时候还说风凉话? “你显然没领悟打架的精髓,打架不光靠武力,也要动脑子,对方一看即是吝啬抠门的主儿。自己穿着锦衣华服,一个个下属蓬头垢面形同乞丐,适当许以好处争取他们加入你的阵营!” 紫瑜向他传授经验,“利诱不管用,便以言语挑拨离间,使他们疑心生暗鬼,自乱阵脚,拿出诓骗爷的劲头去骗得他们团团转,再一举攻克!” “如果都无动于衷,加之敌众我寡,直接装腔作势,施以恫吓!寻隙逃之夭夭,事后觅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拉着帮手上门堵人,揍得他满地找牙!” 这是紫瑜打架打出的心得,平素不与人言,之所以对展灼华倾囊传授,原因是她很看不惯辇中那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冷冷续道。 “这死娘娘腔特意来堵门,必是要再欺负你。莫怕,爷正巧要活络筋骨,便拿他们练一练。” “死娘娘腔?”辇中人咀嚼,眉间一冷,“今日初见尊主的红颜知己原是徒有脸蛋,光能逞口舌之快的草包。” 紫瑜谦虚道:“草包也比娘娘腔好,至少不会在上茅房的时候纠结去哪边,更不纠结是站或蹲。” 骂人不带脏字,仅凭一句话噎得辇中人脸色铁青。 展灼华护在紫瑜的身前,“岑杌,有话直言。” “我诚邀尊主去族中小住几日。”岑杌单手支颐,乜着邪戾横生的眼,皮笑肉不笑:“小娘子也一道去领会一番我族的风土人情罢。” “不搞偷袭,反而学伪君子的作派来请君入瓮。” 闻双方磨磨唧唧的对话,紫瑜只想翻白眼,废话恁地多最终还不是要打,索性加快进度,忽而间大惊失色指着岑杌肩头的乌鸦。 “它拉屎了!” 岑杌一僵,面色难看地扭头。 乌鸦:“……” 与此同时,趁众人分散精力,展灼华与她心有灵犀,同时祭出武器。 卸下腰际长鞭,抖鞭一甩,击倒了两个辇从。 余光中,一柄剑飞逼面门,岑杌自知上当,抬手掐诀布出抵御法障,挑高眉峰,艳若桃李的面孔含笑,邪佞的目光恣意打量紫瑜。 “有趣的小东西。” 满含侮辱性的形容词,勾起紫瑜强烈的愤恼,“死娘娘腔狗嘴吐不出人话,姑奶奶今儿就教训教训你这长得别致的小东西,叫你更别致!” “且慢。”展灼华斩杀了一个辇从,扬臂一挡,“吾亲自处置他,一解仇怨。” 挽出记响亮鞭花,长鞭宛如游蛇精准勒上一名辇从的脖子,紫瑜握鞭一笑:“好!爷曾熬鹰驯豹,唯独没驯过狼,今儿要大展身手!” 借着辇从同她互较的劲儿,就势绕至其脊背摸出银针插入大穴,持刀割断了两颗獠牙,又抖开鞭子甩出一记横扫千军,抽飞数人。 足尖碾着浸血的獠牙,她大笑:“拔了牙的狼才像狗一样乖巧易驯。”冲着面目狰狞的辇从勾了勾指,“叫两声听听。” 辇从们瞳眸猩红,口中狼嚎阵阵,高仰的颈子迸出拇指粗的青筋,从脸上开始冒出根根绒毛,辗转蔓延全身,褴褛衣衫破碎成屑。 眨眼间佝偻着身子变成了一匹匹恶狼,大张着利齿血口,墨瞳闪烁着仇视的光,锋锐巨爪挠扒的石头碎作齑粉。 群狼环伺、身陷险境,形容眼下境况再合适不过。 岑杌召出狼群,操控群狼对战展灼华,覆手抚弄乌鸦,腾出了空闲理会紫瑜,“小娘子跪下求求我,兴许还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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