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有养娘将幼儿抱了过来,姬婴凑过去瞧了瞧,见她睡得正熟,脸儿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在这边看了一会儿,养娘才将她抱到里间,好让她二人自在说话。 姒云见她这日特特赶来,又带了许多贺礼补品,已是十分感动,又想到前几日朝中曾有些议论,说她改姓后保留王爵不合宗室礼法。她也想自己一个异姓王,宗室不宗室,外戚不外戚的,确实不妥,但听说姬婴对此未做表态,所以今日见她过来,姒云又提起了这件事,考虑到父皇旧事有愧哲宗,向姬婴自请降爵。 姬婴见她这样说,轻柔一笑:“这个朕也虑过了,一码归一码,阿云往日待朕的好处,不该因这些事抹杀,靖王爵位仍与你三代承袭,从太上王算起,到今日这女儿头上,再下一代才改‘靖宁侯’,好吗?”随后她又说要给这女孩儿赐名为“锦”,就叫做姒锦。 姒云听完不禁动容:“臣代母亲与女儿,一并谢过媎媎恩典。” 说了两句话,姬婴又想到今日过来,还没见到姒羌,于是也问了问她近况,听姒云说她如今愈发出世,每日只在府中建造的家观里清修,晌午才在这边同姒云用了膳,见她这边一切安好,就回家观还愿去了。 姬婴听完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朕就不去叨扰了。”随后又嘱咐她好生休养,见她也有些乏了,遂起驾回宫去了。 等她回到长信殿时,已是薄暮时分,妫鸢正等在书房门口,见姬婴回来,跟着她一起走进了书房,向她回禀了今日三帝迁陵一事。 因降罪诏书已发,对于迁陵,朝中倒没再有人抗议,所以今日事办得很是顺利,三帝迁出皇陵后,被送到了三十里外的一处宗室陵园。又因圣旨说了不必单修墓室,所以众人只将三帝骸骨塞进了一个破棺材草草埋了,赶在关城门前回来复命。 姬婴听完只让妫鸢先回去休息,原本她想,应该将皇考牌位搬回奉先殿中,但此刻又觉得那里曾供奉过开景帝,还是晦气。于是她提笔下诏,择吉日将奉先殿内的先帝牌位,全部搬入北边九华殿中,奉先殿重新修整留作别用。 如今朝堂上,开景朝入仕的大臣数量持续减少,职司都被姬婴首批门生和坤元二年的新科进士补上来了,为数不多还在高位的,也都是姒羌从前的党羽,姒太傅的门生,是确有些资历才干的治世能臣。这些人见开景帝获罪,却没有波及靖王姒云,圣上还开恩许靖王世子姒锦再袭一代王爵,这才都放下心来,料想自家大约也不会再受开景帝牵连,无不对姬婴竭忠尽智,以保全地位。 这日午后,春景正好,姬婴正在锦绣殿中观舞,一支舞毕,有宫人走进来禀道:“启禀陛下,忠嘉侯送来的生辰礼已到,请陛下过目。” 妫易在察合汗国归附后,留京两个月,见朝中各处已稳,遂择了日子,于三日后再带勇明侯妘邈回河西,以安定新归附的西北地界。 妫易想到再过阵子就到姬婴的万寿节,自己不在京中,所以提前给她准备了生辰贺礼,她闻言点点头:“拿进来吧。” 不多时,只见两个宫人引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殿中,在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跪下行礼,她托腮上下端详了一回,身段不错,于是挑眉说道:“抬起头来。” 那男子缓缓将头抬起,眼睛却还是向下垂着,姬婴一见他眉眼面庞,竟与阿勒颜极为相似,只是少了冷酷,多了些腼腆,她坐起身来,又问:“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他再次低下头:“虜家沙洲人,今年十七岁。” 姬婴听完皱了皱眉:“往后你就不要说话了,你的声音不像他。”随后又说,“衣裳脱了朕瞧瞧。” 殿中宫人一听,都慌忙退出去避让,半晌后,听到殿中叫人,那个替妫易回禀的宫官才又走进来,见那男子已将衣裳穿上了,于是低头说道:“启禀陛下,这是忠嘉侯收察合汗国回来时,在路上碰巧遇到的,家世经历都查过,干净的,见他有个八分像,遂献来给陛下解闷。” 姬婴放下酒盏,缓缓站起身来:“能有八分像,已jsg是很难得,容简有心了。”说着她抬脚往外走去,“叫控禽府来人收下,名字就叫做……”她想了想,“就叫做‘红隼儿’吧。”说完这话,她拖着飘逸的轻纱袍摆离开了锦绣殿。 控禽府坐落于上阳宫内西四宫,里面都是从前魏王府搬进来的一众舞乐伎人面首,共有五人在内各居一小殿,分别是山雀儿、云雁儿、夜莺儿、黄鹂儿和喜鹊儿,今日又添了一位红隼儿。 这日晚间,红隼儿被召进姬婴的寝殿,四更天才送出来。第二日一早,明光殿下发一道口谕,提红隼儿为控禽府右令仪,与专为圣上弹唱的左令仪山雀儿并尊为首。 控禽府内众人,多以弹奏歌舞取悦圣上得封,只是内中规矩极严,左令仪山雀儿终日戴着面纱,有声无面,右令仪红隼儿奉旨不开口,有面无声,其余人亦皆各有限令,都不过玩物而已。 三日后,忠嘉侯妫易带勇明侯妘邈收好行装,在早朝结束后进宫向姬婴辞行,姬婴与姬嫖早已在长信殿内等着她们了,众人告别了半日,姬婴又亲自走出来,一直送她们出了外宫门方回。 她二人离京当日,又有金帐汗国再派使团和遣使学子,来中原国子监学习。姬婴午后在观风殿召见了众人,又见木合黎给她带了厚礼来,说是为先前阿勒颜进京时,金帐汗国无视两国睦邻协议,擅自增加驻防兵马一事前来致歉的。姬婴听了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只请大使晚间来参加宫宴,并吩咐人去给木合黎备办国礼请她带回致意。 当日,姬婴再发上谕,宣布归附中原的察合汗国正式更名为“安西道”,由原驻扎科布多的细作司督帅姞安出任安西大都护。此后中原王朝在西域商路话语权更上一层,同时各地道府也在有序落实坤元新政,上下一派欣欣向荣,真正四海升平,八方安定。 又过一日早朝后,姬婴坐在长信殿内看中书令妘策带人前来拆奏封,等看完后,妘策又就今年春闱各地新科进士调派到任情况,同她细细回禀了一遍,又将左相姜舟对朝中几位新科进士的评价,也与她说了一回。 到这一年春闱取用榜单上,男进士数量较上一届又减少了,仅剩十之二三,点翰林的三鼎甲中,更是一个男的都没有。对于这个局面,姬婴是颇为满意的,因过去一些年,官场上被开景帝大力提拔男官带坏风气,所以她有心对此多加提防,并且准备往后做进一步控制。 自从前段时间宗室内,新生男儿被取消了皇姓,又有平阳王降爵,不予传皇姓给长女,因广陵王前事被杀得本就所剩不多的宗室男,地位一降再降,而这两个决定带起的风气也传入了民间,一时生下男儿的家里,也都基本上不再给男子冠姓了。 姬婴坐在大案后面又想了想,随即起身踱到窗前,悠悠说道:“十之二三,朕看也多了,男人本来也不大适合做官,往后慢慢都用新科进士顶替掉吧。” 妘策忖度片刻,轻声说道:“先皇妣曾有圣训,凡识字中举者皆可为官,若压制太过,也恐影响陛下圣名。” 姬婴觑起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半晌才说:“先皇妣开国初期毕竟形势不同,此圣训也是恐怕落了史家褒贬,但从前那些父系王朝正盛时,女人被当货物聘取贩卖,几乎连人都算不上,如何到了本朝女人当家,倒论起平等来了?也太给他们脸了,依朕看,不把他们踩实了,他们就总得想着要恢复旧制,来革咱们的命。” 说完这话,她又回头看了看妘策,笑道:“先皇妣有顾虑,朕却不在乎那些,这个恶人,就由朕来做吧。”只是循序渐进地实现起来,或许还要花上十来年,但没有关系,姬婴想,反正她有的是耐心。 妘策听完这番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将这话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回,也会意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转眼间,京城已进入初夏,奉先殿内众先帝牌位,在五月十八这日卯初天亮时分,由太常卿主持了迁挪祭典,随后按照辈分一座座被搬进北边的九华殿内供奉。 九华殿是在奉先殿后面新修建的,采光更好些,整间殿宇宽敞明亮,三排牌位落座后,祭堂比先时在奉先殿看起来更显气派。 这时,太常寺又将礼部新制的追封牌位也摆了上来,是哲宗姬平的长女姬妟,姬婴的长姊,被追封为懿和皇太子,牌位供在了哲宗旁边。 众先帝牌位安放好后,姬婴吩咐人将哲宗的一张龙袍画像,挂在了世宗身边。这画像是她吩咐宫中画院,参考鹤栖观里那一副画像,还有宫中库房收着的一架大宫灯上姬平的容貌画下来的。 画完她又吩咐人照原样重新做了一架宫灯,却将画中的青衣人彻底抹去了。另外她还在文宝库房里,寻找到了姬平长女姬妟幼年时,被世宗抱着的一张画,也叫人临摹出来,画了一张穿蟒袍的,挂在了姬平身侧。 等这日九华殿内迁挪牌位和挂画像仪式完成后,她叫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太子姬嫖同她一起在殿内,到香案前又单给姬平上了三炷香,因迁殿这日,也正好是她的冥诞。 姬婴跪坐在蒲团上,默默看着姬平这副新画像,不多时,外面红日渐渐升高,一缕阳光从东边窗棂照进殿内,映在了姬婴的侧脸上。 从她那年在鹤栖观小神殿内祭拜姬平冥诞后,转天被开景帝认回宫,距今已是十八年过去了。 她看着那画像,回想起这些年,不禁朝上抿嘴一笑,这时,端坐在画像中的姬平也面带笑意,似乎是在回应着她。 就这样与画中人对视良久后,姬婴才缓缓站起来,带着姬嫖转身走出九华殿,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踏入了殿外绚丽的朝晖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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