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瑜再次从政务中抬头,“你若真的借此次昙佑传衣要决心从那群世家手里拿钱,可有想过自己的后果。还是说,你真的宁愿去和亲也不愿嫁赵泽兰?” 这次轮到朱槿不吭声了。 朱瑜的脸色沉下来,警告她:“我放过魏佑冉一条命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别再逼我,妹妹。” “我知道,”朱槿道,“兄长,若我不去和亲,去的人便会是朱鸾,对吗?” “这与你无关。” 朱瑜将目光移回桌案,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朱槿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金殿。 刚出殿门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宦官,等在殿外的长松忙几步赶来,“你怎么走路的!” 那宦官忙跪下,“殿下恕罪!”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朱槿定睛一看,是修安那个师傅。 他脸上带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脑袋伏的低低的,还在不断向朱槿磕着头,虽然是没磕出响。 朱槿抬手,对长松道:“没事,让他走吧。” 长松撇撇嘴,“遇见殿下可算是你撞了大运了。” 小李公公闻言忙又猛磕几个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朱槿见他磕完头又利索地起身,掠过朱槿的裙子踉踉跄跄地朝着金殿奔去了。 转过头长松也不由得道:“明华宫这么不好混吗?” 朱槿笑了一下,“大概不是明华宫不好混。” 是清宁宫不好混。 长松没管,随朱槿走了。 程荻与徐溶月来了聚贤楼,身旁跟着徐觅萧。 徐溶月拍拍徐觅萧,徐觅萧立即对程荻鞠躬,捧上一卷文章道:“程家哥哥,能否为我看看这一篇文章。” 程荻接过他的文章,徐溶月出了包间不知干什么去了。 徐觅萧字好是加分项,程荻看得快,发觉这篇文章的立意倒是与几日前吴英点过的几道春闱试题很契合。 程荻看了许久,翻完后徐觅萧立即道:“程家哥哥,您觉得这篇文章水平大约如何?” 程荻顿了顿,才道:“进士及第绰绰有余了。” 徐觅萧闻言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继而问道:“您看是否还有可改进的余地?” 程荻摇摇头,转而问:“这篇文章不太像你平日的风格。” 他最近常常与徐觅萧在国子监相见,也看过几回他的文章,眼前这篇文章显然比徐觅萧平日的风格更激越犀利。 徐觅萧笑了笑,道:“不过是此前也找过人提了些意见,照着修改罢了。” 程荻不语。 徐溶月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亲自端着几个盘子,放到了桌案上,对徐觅萧先道:“试试?” 盘子里有着几个带皮的块状果实,里头是金黄的,冒着热气,似乎只是简单煮过。 徐觅萧看了一眼盘子,对他笑着摇头:“不了。堂兄,我与人还有约,先走了。” 徐溶月也没强求,道了声好,任他起身出去了。 他径自取了一个盘中的果实,剥开皮往嘴里放。 程荻看着他动作,也疑惑地学着他的样子拿着一个吃。 当真是只有清水煮过,软糯又带甜味。 徐溶月问起他:“程家此前买了多少米?” 程荻答道:“没买多少,田庄收成不好,照着去年的量补了一些。” 徐溶月边吃边对他露出不满的样子,“真狡猾。若非我对你够了解,恐怕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大家都想要赚一笔,结果都亏的连家底都没了。” 程荻看他一眼,问:“这是什么?” 徐溶月对他笑起来,藏着几分狡黠,“番薯。” “秦谦在江南大力推广这种作物,据说是此前海外来的商人传进来的,长得比稻米好,又管饱,江南减产,有人没钱买米就拿这东西充饥。”他解释道,放下手里那个番薯,拿起帕子擦擦手,露出遗憾可惜的神情,“可是京城的人不吃这东西。” 程荻没说话,默默将那个番薯吃光了。 徐溶月眼睛闪过幽光,道:“陛下对世家越来越苛刻了。” “不过也是,若换作是我,国库空虚,也会想办法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徐溶月紧接着笑道,对程荻耸肩。 程荻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程荻说这话本就让徐溶月觉得好笑,见他以如此认真的神情对自己说着这话更加让徐溶月觉得好笑。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子慎,最出众的那棵木,已经被摧掉了,却不是因为他贪,而是因为先帝不喜欢。” 他叹气,“要说贪,谁贪得过宫里那群太监。还不是仗着天子喜爱……我们这群人啊,不过是借着祖辈的荫蔽才活得稍稍潇洒一点罢了。” 程荻略过这个话题,提起另外的事:“淑函最近在宫里很吃力。” 徐溶月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晃着酒水,“早就同太后说过了,她就不适合做朱瑜的皇后。吴家自找的。” 吴淑函这种人适合做盛世的皇后。 还得是皇帝亲自选出来的那种。 “……姚绻的来历有些蹊跷。”程荻补充道。 徐溶月却满不在乎,“朱瑜选的人,怎么可能不蹊跷。再怎么蹊跷,也与我们无关,吴家早就是过去式了。” “吴英还在……” 徐溶月打断他,“吴英可和吴太后没什么关系。自己都快成破落户了还忙着争族兄弟的家产,照他那俩儿子的做法没几年就要败光。” 程荻又不说话,徐溶月看他脸色不大好,笑嘻嘻地道:“听闻昙佑法师的传衣礼,你托人去大昭寺求了菩提子做的念珠?” 程荻点头。 徐溶月道:“你对这位法师很有好感啊。” 程荻道:“程家诚心奉佛。” 公主府前站立着一个浅色衣裙的姑娘,朱槿下了马车,见她迎过来,不卑不亢地朝自己行礼,甚至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傲气,朱槿一下子确认了她是谁的侍女。 不出朱槿所料,她递上一张精美的信笺,道:“我家主人说她明日便要离京,希望殿下赏脸去十里亭送她一回。”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给朱槿回答的时间。 如秦妍一般,像是只会用下巴看人的白鹅。 她回了房才拆开信,发现秦妍的字颇为锋利漂亮。 整页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不来送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朱槿有几分想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幼稚。” 比自己还幼稚。 京郊十里亭自古是送别之所。 朱槿令长青取了灵山酒窖的桃花酿,到十里亭时秦家的马车就在亭外,似乎只等着自己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裙,盯着朱槿好半晌,定定地道:“你果然穿了朱色。” 我朝以朱色为贵,其实大家衣橱里或多或少都有几套红衣,但朱槿身上的红色,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秦妍临走前忽而莫名这么觉得。 朱槿身上的红色,是浑然天成的。仿若二月的红花,就算红如火光,却依然感觉不到艳丽,而是另一种勃勃生机。红色并不会为她本人增减半分明媚或妖冶,因为她似乎理应穿着红色。 红衣是她的陪衬,而非她是红衣的陪衬。 但朱槿自己并不明白,只听见秦妍低声嘟囔着:“……你平日怎么不穿红色……狡猾。” 朱槿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妍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高抬起下巴,对朱槿道:“你觉得我的舞怎么样?” 朱槿想起那日她对自己投下的那朵鲜花,“很厉害。” “那么今日,我用自己的一支舞换你的一纸字,你答应不答应?”秦妍直直地看着她。 朱槿微微一愣,秦妍补充道:“内容你定就是,我不挑,就想看看长公主的墨宝究竟是什么模样,带回去留作纪念。” 毕竟,那是赵泽兰如此不顾一切去喜欢着的人。 秦妍压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站起身走到亭外。 沙土翩飞的尘光之间,秦妍轻快地动作,伴着呼啸的风声提起第一个动作。 她似乎全然随性而舞,想到什么动作便做什么动作,既有朱槿看在眼里便觉得必定经过苦练的有力腰肢起落,也有那种简单到连路边孩童都能轻松学会的舞步。旋转的时候如同青莲,而款款而动时又仿若柳条,秦妍对着天高云淡的京城深秋,舞着属于自己的痕迹。 青衣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她在万物萧索的秋色里是唯一的绿意。 朱槿不由得看呆,双眸映出她轻盈跃动的影子,竟然觉得比那日中秋精心设计的衔花之舞还要美丽。 第四十九章 空谷 “你看过《西厢记》吗?”朱槿看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给她倒了杯酒。 秦妍边喝便去瞧她,酒入口时才发觉不是水,呛得猛咳几下。 再抬头时气冲冲地看向她:“怎么是酒!” 朱槿“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你们苏州不喝酒?” “当然不!”秦妍急急忙忙地辩白,却见朱槿露出微微笑意,忽然之间明白了朱槿在故意逗她。 气恼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她将心思放在赵泽兰身上太长久,都已经成了习惯,然而赵泽兰喜欢的那个人,自己却似乎一直不愿意去认认真真地去认识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天下之人,本应都配不上赵泽兰。 尽管她学的道理总是告诉自己赵泽兰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个。 从“明白”到“理解”,再到“践行”。 秦妍向前踏出了重要的一步。 她不愿意叫朱槿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回答:“没有。” 朱槿听她答完,挽着袖子取笔蘸墨,盯着她给自己准备的那页空白信纸,面上少见的滑过一丝犹豫与尴尬,一番挣扎,她在心底叹气,边落笔边对秦妍道:“我听莲心唱过一小段……” 她的话就像是写到最后墨水干涩,笔迹凝滞的字,夹着一丝刚好让人察觉出来的羞涩。 随即朱槿很快调整好自己,伴着笔尖落在纸上,声音也随之而起: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这是秦妍在京城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 朱槿送她马车离去,回过头时远远地在路边旱柳树下瞧见一个人影。 怕秦妍发觉,赵泽兰过来后便叫马车回了府,眼下朱槿只好大发慈悲的将这个玉人捎上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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