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帝王多疑独断,他准备放走阿必赤合一事,并不打算与别人商议。 而依据宫外的局势,或许朱瑜也并不需要与他们商量。 朱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令赵泽兰跟在身后,由崔质领着带去了一处小宫殿。 阿必赤合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物件,阿图姆这时终于想起这位才是自己的主人,从赵泽兰身上起飞,扑腾着翅膀飞到了阿必赤合手里的木雕头顶,被阿必赤合一手拍开。 小黄鸟被拍懵,片刻之后又立即委委屈屈地扇着翅膀飞起来,便飞嘴里还便叽叽喳喳地叫:“坏!坏!坏!” 看样子气得不轻。 阿必赤合看着它作妖,嗤了一声,而后才起身,抬眼看向朱槿,也转而看见了赵泽兰。 这位准驸马几乎是警惕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一闭上眼他就要将嘉宁掳走一样。 阿必赤合气的想笑。 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木雕递到朱槿手里,道:“送你,附赠一只讨人厌的黄鸟。” 赵泽兰随崔质在一旁候着,这才发觉阿必赤合与朱槿相处居然出乎意料地友善。 朱槿接过那个木雕小人,雕的居然是朱鸾和自己。 他的丹青技术显然不够格,远不及赵泽兰苦练出的燕子纸鸢。 嗯……雕刻技术其实也不大好,朱槿被他没处理好的木刺刺了一下。 应该有小刺扎进手心了,但朱槿笑了起来,对阿必赤合郑重地道:“谢谢。” 阿必赤合的肤色偏黑,身形高大,站在他身边的朱槿便显得那般娇小,让他只能低头弯腰,才能将她虚虚抱了个满怀。 朱槿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却也没躲开。 这是个半点不沾其他情感的怀抱,阿必赤合的卷发发辫落在朱槿的肩头,银白的发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朱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时,阿必赤合却已经退回了原地,露出牙对她笑了笑。 他额上的伤疤并未遮掩,依然看着狰狞可怖,可凶恶的狼也有柔软温暖的皮毛。 阿必赤合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疤上,道:“这道疤挺不好看的吧?哎呀,往前数个几年我还在大漠上给部落的贵族放羊呢,那时候没法在意脸上破相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见到那么多阿图姆,否则说什么都要把这长脸保护好了。” 朱槿没因为他的插科打诨开心,反而笑容落寞了不少,“……鞑靼也不好待吧?我听说现在大王子被赶出部落,盘踞在云州边境,王庭里几个王子打得不可开交。” 阿必赤合哼了一声,“他们以为我此次必死无疑,我回去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朱槿问:“你与皇兄是如何打算的?” 阿必赤合倒没有向她隐瞒的意思,道:“你皇兄说,不和亲,不割地,尽力祝我争夺汗位,私下同我订立了一份和议,附加条件是此时会牵制瓦剌,等过后鞑靼的情况稳定下来,要一同去剿灭瓦剌各部。当然愿意投降的瓦剌人都归鞑靼。” 朱槿点头,又看向飞累了停在一处枝头的阿图姆,“不把阿图姆带走吗?” “不了,”阿必赤合道,“北漠是风沙与雄鹰的天下,它在那里活不下去。” 他看向一旁频频向着这边望的赵泽兰,悠悠道:“你可以给它改个名字,若是往后不愿意养了,替它找个好人家。程大人应当很喜欢它,说不定见我把它赠给你而非他,或许还会因此郁闷一阵。” 朱槿嘟囔着:“你与程荻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熟啊……” 阿必赤合忽然语气郑重下来,“长公主殿下,我并不太了解你们汉人朝廷内部的事,你的好兄长也在故意搅乱我的视线,但我想,从你们京中暴涨暴跌的粮价也能看出这世道并不太平,若有一日……你们可以试着找程荻。他是个正在迷途的年轻人,或许需要有人去为他指出一条令他自己不会后悔的道路。然后,小心徐家。” “我要走了,公主殿下,”阿必赤合看看天空,“再晚一点天黑时有人得骂我了。” 朱槿的眸子也闪闪发亮,最后只是又道:“我明白了,谢谢。” 此后一别,也许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朱槿与阿必赤合分明相交不深,却在此刻也不由得察觉到一丝怅惘。 阿必赤合对着崔质喊了一声,崔质走近,对他拱手,又领着朱槿出宫。 赵泽兰跟在朱槿身边,道:“还有机会再见的,殿下。” 朱槿这一年,要告别的人并不只有阿必赤合。 也许以赵泽兰的身份,说出这话并不合适。 但朱槿明白,他只是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她对赵泽兰笑一笑,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忽然有人叫住自己,朱槿回过头,瞧见了一身劲装的朱熙。 说是不在意,朱熙毕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哥哥。 朱槿其实许久没有正常与他好好说上过一句话了。 她知道何太妃打过他一巴掌,知道因为自己闹得他们母子不和,但是他在朝中最先提及让自己去和亲,朱槿也不知道去怎么形容那样的感受。 刺痛,大约还是有的。 但朱槿又明白,自己不被朱熙喜欢,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是亲人。 朱熙朝自己走来,朱槿深吸一口气,也唤他:“三哥。” 朱熙的脚步一顿,随即又几步走到她面前,对她道:“伸手。” 朱槿手上还拿着阿必赤合给她的木雕小人,只好一只手拿木雕,伸出另一只手到朱熙面前。 手里被塞了一个青色的玉镯。 “你的生辰礼,不过迟了许久……”朱熙道,“这是祁连山去年产出的一块玉,被当地的矿工献了上来,便替你作了这镯子。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要是镯子不喜欢,我那里还有些好玉料,便直接差人给你送来,你自己找人做便是。” “三哥……” 朱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镯子,又看了看他。 朱熙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何还叫我哥哥?” 他的语气不耐,朱槿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道:“什么为什么……可是你就是我三哥啊……” 他是何太妃和建文帝的儿子。是朱槿的三哥。 对朱槿来说,仅此而已。 朱熙越发烦躁,忽而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放弃了向她解释,只道:“我回肃州了,你这段时间多去太妃那里陪陪她。我……罢了,总之,你过得好一些,也让她想开些。” 朱槿道:“你要回肃州了?” 过不了几月就是年节,何况还有选妃一事都尚未落定。 朱熙道:“还不是你那个孪生哥哥……反正年年年节都是一样的戏码,今年我呆在这里还会叫母亲厌烦,索性隔几年再回来。” 朱槿默了默,道:“三哥,多保重。” 朱熙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抬眼转向赵泽兰。 他脸上还有着未来得及收回的落寞,一时之间被他看了个完整。 赵泽兰无奈,“肃王殿下。” 他们过去曾经有过一段交好的时候,只是如今相见,却又早已不是年少书院里相互帮扶玩闹的同窗。 “赵泽兰,”朱熙道,“有些东西无法强求,你若尽力,便不需再多纠结。” 赵泽兰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反应过来后又才笑出来,道:“我明白的,多谢殿下。” 他明白。朱槿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事。而这样的意愿,并非是只要努力,便能获得的结果。只是这么多年的注视,想要放下,却不是一件轻易的事。自己需要一点时间。等待嘉宁,也等待自己。 崔质将两人送到宫门,赵泽兰像往常一样对朱槿道:“臣送殿下回府。” 朱槿看着他,“能劳烦你陪我走回去吗?” 赵泽兰微楞,“那能请殿下稍等我一会儿吗?” 朱槿点头,看着赵泽兰走向自己的马车,对车夫说了些话,又接过了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赵泽兰重新走到朱槿身边,道:“殿下,冒犯了,请您伸出手。” 朱槿伸出一只手,赵泽兰无奈,轻轻牵起朱槿的另一只手,摊开她的掌心。 刚才扎进刺的地方落下一道细小的口子。 朱槿先前已经将木刺挑出来,赵泽兰手里拿着一小瓶药膏,握着朱槿的手轻轻抹上去。 他的掌心也细腻,与朱槿手掌的温度却不同,碰触到的位置让朱槿觉得有些发烫。 手心覆上药膏的地方有些刺痒,但赵泽兰的动作太轻柔,朱槿不敢动。 他低头垂眸,朱槿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轻羽,掩盖住秋水般的眸子。 太阳快要落下去,天边红云霞光,一片瑰丽。 赵泽兰替她上完药,重新对朱槿笑起来,比天边的霞光还要温柔灿烂。 第五十八章 沉梦 赵泽兰替朱槿上好药,将药瓶收好,对朱槿道:“可以了,殿下。” 朱槿看他许久,起身走在了前面。 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可路人们总是留意到两人,时不时便传出几声低语,落到朱槿和赵泽兰耳朵里。朱槿有些恍惚,那些过路人此刻的低声笑意让朱槿觉得太过友善,与上次和另一个人走在这条街道上的态度截然不同。 街边的摊贩连声喊:“公子!给您夫人买只花簪吧!” 其实歪打正着,朱槿与赵泽兰本该就是这样的关系。 但他们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应声。 越临近公主府的巷子,街上的行人便越来越少。 只要占地够大,方圆几里倒没人敢随意出入。 然而这样安静无声的巷子,越发烘托得朱槿与赵泽兰的沉默太过突兀。 朱槿忽然放慢了脚步,瞥见不远处即将落下山的夕阳,霞光流转游弋,放出最辉煌灿烂的色彩。 “赵泽兰,如果我不曾在幼时放过那只纸鸢,你是不是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待我?” 赵泽兰看向她,朱槿也恰好将视线从霞光中转向自己,眼底一片清透的光。 他想了想,轻声道:“殿下,我不知道。若我不曾见到您的纸鸢,也许我还会有其他的机会见到您,但那时或许我这般身份,只能在传闻与人群中与您匆匆一瞥,又也许,我会有另外的机会走近您,那时我于您应当更多的是臣对君的忠与责……但我也想,尽管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大概依然会忽然意识到在您面前与其他人面前不同寻常的心动。” 赵泽兰说到这里,面容好似耗尽了天边最后的余晖,清浅柔和地晕染出温柔的微光。 “殿下,您是鲜活的,美好的。” 您是充满爱的。 您的爱会让我渴望爱您。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0 首页 上一页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