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成了这般生存的法则,也如她所愿地既不出挑也算不上冷落,走到今日也终于熬过了当年后宫的绝大多数人。 但朱熙,他原来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 何太妃自小教导他忍耐,原来他不喜欢忍耐;她教育他不争不抢,原来他也想要被人看见;她教育他朱瑜和朱槿是他的弟弟妹妹,原来他并不喜欢他们。 他不喜欢父亲的偏心,不喜欢不公,也不喜欢何太妃这般忍耐和顺从地接受了这样的不公。 但他也知道,反抗意味着风险,而何太妃喜欢安稳。 她教育他要平安长大,长命百岁地活着,可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给过他那般安稳生活的机会。如今朱熙是肃王,可成为肃王之前,他是一个被赶到边关上战场的少年人。 何太妃对赵泽兰道:“今日泽兰也住在宫里吧?陛下那边由我去说。” 朱槿近来在宫中小住,少见地各种撒泼手段都用上了,何太妃也就只好顺着她,倒是很可怜赵泽兰这边刚刚亲近起来每日跑的勤快到这里看看她。 今日风雪异常大,何太妃便不忍让他再回去。 赵泽兰往日都不会留的太久,今日却听到何太妃的话并未反对,反而对她道谢:“那就麻烦太妃娘娘了。” 朱槿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阿图姆。 何太妃起身去唤人找朱瑜,屋里剩下朱槿和赵泽兰两人。 朱槿问:“程大人走了吗?” 赵泽兰道:“我离宫时还未走,陛下叫了他议事。” 朱槿站起身,赵泽兰却忽然拉住她。 一瞬间的接触,朱槿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猛然意识到不对,抬眼向赵泽兰看过去,张了张唇。 赵泽兰只有那一瞬愣住,随即对上朱槿的目光,慢慢对她露出笑。 朱槿的话没有说出口。 那个更加温柔而落寞的笑,让朱槿垂下眸。 赵泽兰道:“殿下,再等等吧。等晚一点,我们再过去。” 朱槿道:“好。” 程荻与徐溶月从金殿上下来,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徐溶月率先笑出声,“许久不见,昙佑法师。” 昙佑对二人合十手掌,躬身一拜。 他身后跟着崔质,程荻向他看过去,崔质也正好看过来,但视线短暂交错,崔质垂下眼,程荻转向昙佑。 “法师今日怎么进宫了?” 程荻轻声问。 昙佑答道:“皇后娘娘病中想要听禅,陛下特召我随侍。” 徐溶月的目光向程荻飘过来,程荻却注视着昙佑,并未回头看他。 他的神情在松动。 崔质适时地道:“陛下说近来娘娘常常念叨儿时与几位大人玩耍时的时光,两人大人若是有空,不妨也去坤宁宫看看。现在离宫门下钥的时间还早。” “溶月……” 程荻回过头看向徐溶月,徐溶月却看向崔质,笑着打断他,“恐怕不巧,今日府中实在是有事,只能等下回再进宫探望娘娘了。皇后娘娘如今毕竟是一国之母,臣等两位外男与她非亲,终究不便。还望崔公公也代我向皇后娘娘劝说几句,她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程荻轻轻蹙起眉,并未说话。 徐溶月已经转身离去。 他一身月白锦衣,披着白狐裘,连头顶的伞都是青白的一片山水,越走越远时便仿佛被雪埋葬,让程荻看不清他的身影,不知道他到底走到了何处,想去追,却迈不开腿,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崔质和昙佑还未走,在原地等他,问:“大人要与我们一同去吗?” 程荻抬眼去看他们,“法师与崔公公身上有要务,两位先去吧。” 他却并未说自己去不去。 然而崔质却也懂得,与昙佑一起同他告辞,转身离去。 朱槿与赵泽兰在宫后苑的亭中闲谈,程荻恰巧经过,瞧见了两人手里的那支白梅。 阿图姆忍着冻飞起来,落进程荻怀里,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朱槿抬眼看去,程荻只好走进亭中,“见过嘉宁长公主。” 朱槿笑起来,站起身将手中的白梅放到了他手里。 “大人这是去坤宁宫吧?也顺便代本宫向皇后娘娘问好。” 她说完,叫了一声阿图姆,阿图姆便听话的飞回到她手里的暖炉上面。 赵泽兰道:“皇后娘娘似乎病得很重,与殿下先前那场大病很像,坤宁宫上下都很紧张,程大人带上这支白梅,大约于她心中会有不少慰藉。” 程荻的手似乎微微地颤抖,声线却冷淡漠然,只道:“多谢殿下。” 他转身告辞。 赵泽兰转而问起朱槿,“殿下不去坤宁宫看看吗?” 这与他原来预料的情形并不相同,赵泽兰想要知道嘉宁的想法。他做不到毫不在意,但嘉宁的思虑却会更令他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愧疚。 朱槿回过头,道:“我们并非是吴皇后的亲故,带不去那一份慰藉。” 赵泽兰想说话,但朱槿走到了他身边,对上他的眼睛。 “赵泽兰,那是过去。没关系的,那只是属于我的过去。” 第六十一章 圣人 坤宁宫出乎意料的冷清,据说是自吴皇后病后,朱瑜便将凤印交给了淑妃暂代,坤宁宫被交给了大宫女绫波,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当即召来所有宫人,有自己想走的便都自找门路走了。 皇后历来都必须主动找朱瑜才能见到他,而朱瑜如今每每只剩下主动去找淑妃的时间。甚至一次生病就趁机夺了皇后的凤印,宫里的人见风使舵也好,墙头草也好,总归也都是些贫苦人家出身,想要过的好些并没有什么错。 至于有些惦念皇后恩情的但又在宫外有亲人要养活的,也都由绫波私底下劝了几句,托人找好了去处。 一来二去,坤宁宫便就此冷清下来。 吴太后为此事与朱瑜大闹一场,结局似乎不欢而散,恰巧吴英的几个儿子在京中闹事闹到姚家的铺子上,反而被姚家抓住证据告上了大理寺。 方筹亲自上了折子告到朱瑜那里,朱瑜令都察院查过,证实吴家这几年在民间肆意妄为,下令将吴家兄弟打了板子关了大牢。 吴英老泪纵横地递上致仕的折子,礼部尚书空了出来,果真换的是刘铭圣,新的礼部侍郎却还没选出来,许多事便都交给了程荻。 他堆了一堆公务,又被朱瑜召进宫中明里暗里说着粮价的事。沂国公瞒着程荻参与了云州的粮食,私底下买了一批上次徐溶月给他看的番薯,程荻今天才知道。但看徐溶月神色自若的模样,程荻不自觉地抿唇。 这下没回官署反而到了坤宁宫来,心头惴惴,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 礼部人来人往,程荻会觉得烦闷,坤宁宫如此冷清,程荻又觉得悲凉。 吴太后原先住在这里时坤宁宫不冷清,却令人难以喘息,换了吴淑函,这座巍峨的宫殿换了一副平和的样貌,却依然显得无力与沉重。 紧闭着的朱红大门从里面忽然被推开,苏玉迎面出来,发间忽然从前落下一片雪花。 她见到庭中矗立着的人影,对方也看见了她,两人俱是片刻失神。 “苏……女官。” 程荻及时咽下脱口而出的话语,换了一个名称。 苏玉对他行礼,眼中映出他手里那只白梅花枝。 “程大人,皇后娘娘刚醒,您可以进去了。” 她的口吻与平时一般模样,却让程荻心里仿佛被仙人掌的尖刺扎伤。 细密的,动乱的。 苏玉要出去,于是放缓了呼吸想从他身侧走过去,程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直到她走过他身旁,他才垂下眸子,忽而道:“……阿玉。” 苏玉的脚步顿在了那里。 她离程荻很近了,冷梅的香气扑入鼻腔,她微微侧目,见到花枝上尚未消融的雪。 苏玉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程荻看向她,轻轻问:“我听说姚尚宫劝你出宫过……” 苏玉猛的看向他,想要后退,却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了胳膊。 她眼中流露出厌恶,视线从程荻抓住她的那只手,移动到他俊逸的容颜。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监视。” “……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也只是想保护你。” 苏玉红了眼,“如果国公爷和世子您真的重视我,应当在那时好好待我阿娘。你们如何对我,我才能无从反抗。” 程荻松开了手,“对不起……” 苏玉的母亲曾经是程家的婢女,后来嫁了人生下苏玉,丈夫却没几年因为交不起地租被打死,才带着苏玉又回了京城做工。 她原是在国公夫人身边做事,程荻母亲怜悯她,便留着她继续在身边,苏玉那时年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怜悯,什么叫爱。程荻耳濡目染地听母亲提起过她们母女,对苏玉颇为宽厚,将她当作自己妹妹。 苏玉只觉得程荻对她好,便亲近他,却给自己和阿娘惹了祸事。 沂国公送她入宫,阿娘被赶出府。 她记得刚入宫那几年很苦,每个月的俸禄都给了阿娘生活,后来慢慢熟悉了,她处事得宜,学东西也快,得了女官的赏识,慢慢过的好些了,阿娘却生了重病,就要熬不下去了。 她找过程荻,托人带信给沂国公府,却没有丝毫回应。最后一面,还是刚成为太子妃的吴淑函撞见她一个人在暗地里哭,对她的姑母求了情,放她出了一回宫。 那之后,苏玉在宫中渐渐有了地位,沂国公却找上门来。 程荻出入宫中,初时偶然遇见她,往往能得她一个笑脸。那日她在国子监门前的宫道悄悄等他,流着泪求他救救自己的母亲,程荻才忽而意识到苏玉已经长大,那张美丽的面孔在宫中如梨花般纯洁无瑕,他一面安慰她,出了宫后其实叫过人去帮扶,只是吩咐落下去,人能做多少,程荻却没有再管。 他后来才知道,沂国公府其实没人听他的吩咐做事。 他像苏玉解释过,但苏玉只是冷着脸对他说不怪自己。 苏玉那时真正的长大,明白了自己与程荻的差距。 但是如今…… 程荻又一次怔住,想到徐溶月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如今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苏玉从他身侧走过,冷梅的香气淡去,快步走出了坤宁宫。 许久,程荻走进宫里,绫波见到他,默默站关上了门,站在了珠帘外,吴淑函的寝宫里没有一丝风。 程荻没有见到其他人,不论是昙佑还是崔质。 吴淑函等在那里,也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她穿的单薄,颜色浅淡,对着自己缓缓道:“我差点以为您不会来了,程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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