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胤觉得,人就是一瞬间长大的。 当心里无数破碎堆积到了临界点,就会陡然长大,再也没办法天真活着。 那时候卿乙还总是试探他,怕他想不开。其实他哪有那么脆弱,即便是为了父母,他也要努力地活下去。他要用活下去这个行为,来反驳这荒谬的命运。 他要站在这废墟里,重建生活的尊严。 他要杀了千眼,为父母复仇。 他要找齐三千善果,寿终正寝。 …… 从噩梦里醒来之时,刚过寅时,李时胤精疲力竭地瘫坐着,汗水沿着鬓角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 墙壁上光影攒动,窗外的天浓黑似墨,好像一切历历在目,又好像隔了很远。 他清晰记得,还有两天,就是父母的忌日。 * 忌日这天,云烟杳霭,长天寥廓。 李时胤与李卿乙俱着素服,停宴会,不事娱乐,往父母坟前设祭祈祷。 日光在头顶悬着,特别灼眼,刺得人生疼。 李时胤看着眼前高高耸立的墓碑,怎么也无法想像,从前那么温暖、鲜活慈爱的双亲,如今只有墓碑反射出冰冷的光来。 依稀记得阿娘是最爱洁的,他抚平长袍上的折痕,一时觉得茫然,不知道表什么情。 人生走到这里,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庇护。仿佛船停在了无边无际的海面,人走进了死寂的永夜,摊开手掌,什么也握不住。 那种握不住的虚无感一直持续着,穿凿着他的心,让他疼痛且茫然。 他被活下去的信念与虚无感夹击着、左右着、搅嚷着,时而坚定,时而惶然。 “还有多久。”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特别轻,可送进他耳朵里就像是铮铮金石之声。 李时胤回头去望,远处的白衣神女衣袂翩跹,正亭亭立在树荫下,微微眯着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 似乎就那么一瞬间,他被她拽回了现实里。他的心跳都像是变缓慢了,一下一下,一帧一帧地慢放着,头顶的阳光都不刺眼了,更像是泛着暖意,徐徐地抵进了他心里那块常年冰冷彻骨的地方。 是了,他还有她,还有卿乙,还有一个家。 李时胤郑重叩首,“阿娘阿爷,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见李时胤朝自己走过来,寅月负手而立,嘴里叼着一段芦蒿,“晚上吃什么?” “我今日禁食,你想吃什么便让厨房做就是。”李时胤伸手取下她叼着的芦蒿,绕在了指尖。 “昨夜我去看了,令尊令堂甚至令妹,早就重新投胎了,各有各的生活,你何必介怀?” 所以能不能别伤心了? 李时胤边走边道:“人有时候祭拜亡灵,不过是想让仇恨和思念有个落脚点罢了。总得想着他们一定能听见,自己这一腔惦念才不算无的放矢。”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李时胤问:“那我以后死了,你会自欺欺人来祭拜我吗?” “不会。” “真绝情,”李时胤不满,“我若死了,你岂不是要找个更好看的?” “不会。” “为什么?” “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寅月笑,语气淡淡的,“我不放你走,谁敢让你死?若你真的死了,就算把冥府掘地三尺,你知道有个猴子毁生死簿的事儿吗?” 李时胤停住脚步,“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但以后我要是死了,你不可做傻事,好好活着,不要受伤。这世上的美男子多得是,你别带人来坟头气我就行。” 话毕,他信步往前走,本以为她会说点体己话哄他开心,然而良久,既没听见她说话,也没听见身后传来足音,于是奇怪回头,心头顿时被猛地一刺。 她狭长妖瞳泛着惨绿色的莹光,整个人仿佛兽化了,凛冽的杀意如针一般扎着皮肤,令人生寒。 李时胤疾步向她而去,“怎么了?” 只闻“唰”一声,一柄金光璀璨的宝剑便横指着他,剑气鎏金削玉一般,不让他靠近。 李时胤举起双手,高声唤她的名字。 寅月似有所感,痛苦皱眉,倏尔双手抱头,滑跪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起来。 李时胤瞬间便想到那件固心的蟾衣,可蟾衣收在她那里,此刻哪里取得成? 他脑中铮然一声响,当机立断划破手腕,高高扬起,鲜血马上就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一片猩红。 李时胤举起手腕,“过来这里。” 悬空的宝剑凭空消失了,寅月翕动鼻翼,似乎嗅到了那灼人的血腥味,猛地躬起背来,缓缓抬头望向那诱人的手腕,眸中泛着嗜血的快意,仿佛龇出了獠牙。 下一息,她猱身而来,重重咬住了李时胤的手。 明明之前生妖瞳都是在杀戮之后,为什么现在平白无故地生出了妖瞳? 李时胤顾不得疼痛,一只手竭力将人抱住,渐觉怀中的身子软了下去,才垂首去看,已经晕过去了。
第107章 将军再临 寅月醒来之时已经入夜,月辉鎏金泄玉一般,淌在地上。 李时胤在一旁围炉烹茶,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情绪不高的样子。 “我怎么睡着了?”寅月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你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李时胤问。 “没有。” 李时胤不太信的样子,“你别瞒着我。” 寅月凑过去,声音仿佛掺了蜜,“我舍不得瞒你。” 李时胤递了一盏茶过去,眼底攒动着丝丝缕缕的情愫。分明是有事发生,但他终究没有点破。 此时,李卿乙托着一盘山葡萄走了进来,放在了寅月面前,示意她享用。 寅月拈起一粒,放进嘴里,“嗯,好甜。” 李卿乙笑道:“白鹭书院的小狐狸给我摘的,真的很甜吗?” “你自己尝尝。” 今天是父母忌日,应该禁食,但那葡萄粒粒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李卿乙吞了吞口水,望向了李时胤。 李时胤含笑点头。 李卿乙这才伸出手,谨慎地拿起一粒山葡萄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立马皱起眉,“这也太酸了吧!” 寅月笑起来,舒坦地往美人榻上一坐,。 不多时,白溪也踏着月色走进了六角亭中。他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怎么回事?”李时胤关切。 白溪叹气:“唉,生命无常,我齐家远房表亲的舅母去世了。”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李时胤安慰。 “白溪只是难过,舅母人很善良,当年接济过白家,待小辈十分亲厚。前些日子白溪还想着去膝前尽孝,可如今舅母却已经去了,人生若是没有这种遗憾就好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众人默然。 白溪望向寅月:“寅娘子,你是神族,有没有什么神物可以让人实现愿望,不留遗憾呢?” “没有……”寅月敛眉思索,半晌又改口,“也不是完全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白溪追问。 “凡事都有代价,何况,也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李卿乙眼睛一亮,“如果我能实现愿望的话,那我希望阿爷娘亲还有卿乙全部活过来!一家人快快乐乐直到永远!” 白溪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你活得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 李卿乙不接话,只问:“白溪,除了给舅母尽孝,你还有什么愿望?” 白溪无限憧憬道:“白溪还想……想学郎君做个收妖伏鬼的修士,还想做个花匠,厨子也行。想一个人活成三份,逍遥一生。” “啊,白溪好贪心。” 李卿乙道:“那我想修为暴涨,然后上妖谱,去妖都当威风八面的大妖,还想去海市,还想去九重天,还想当天子!做天子的话要做二百年!” 白溪满头冷汗,“小姐,这话可不要乱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呀!” “嘁,我才不怕,”李卿乙立马转头望向寅月,“寅月姐姐,你有什么心愿吗?” 寅月偏头想了一下,还真有,“诛杀一个妖魔。” 让它不能成为天道大劫。 李时胤侧首望着她,眸色温柔,神色疏懒。 “阿兄,你呢?”李卿乙又问。 李时胤只道:“我没什么愿望,现在这样就很好。” 当然有,还不止一个。 “你说说呀!”李卿乙撒娇。 李时胤开始绕口令:“我的愿望是如果我没有愿望,卿乙就不要逼着我硬编一个愿望。” 李卿乙叹道,“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白溪好奇地望向寅月:“寅娘子,除了捡到神族牌位,还有什么神物能实现人的愿望?我们能不能取来?” 寅月摇摇头,“传说女娲剜心析肝,炼成化心池,可搅动乾坤,成全人的一切心愿。可此物早在上古时期就消失了,若非有机缘,不可寻。” “那也只能随便想一想了。”李卿乙有些遗憾。 * 日上中天之时,茶室中的风炉终于沸滚开来。 寅月擎起铜壶斟入杯盏,袅袅的白雾缓缓蒸腾,将对面的英俊面庞拢入了一层轻纱之中,真有种烟笼澹月的惑人之感。 “将军事务繁重,小神还得此殊荣与将军闲坐叙话,实在是深感荣幸。” 帝胤端坐着,唇角挂着温润又疏离的笑,“元君言重了,前些日子俗务缠身,抽不得空来,如今终于得空,若是元君此行有任何差遣,帝胤定当竭力而为。”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本意还是在催促寅月加快任务进度,让李时胤尽早归天。 “这等小事岂敢劳将军大驾。” 她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听闻司中星君说起,此番大劫乃是鬼王的残影祸世,若那孽障当真出世,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此番召帝胤下界,正是为了打探那东极之巅的事情。上次她贸然前去,还留得小命已是万幸,这下却再不敢大意。 帝胤打量了她一眼,心中已是了然,却也并不回避,温吞道:“要斩杀鬼王,须得有个法宝。” “什么法宝?” 帝胤直截了当道:“佛心。” 寅月饮茶的动作骤然停了,望向他,“此意何解?” 帝胤直言不讳道:“以观佛身故,亦见佛心。诸佛心者,大慈悲是。” 原来如此。 寅月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深意。这鬼王虽有福德,神通盖天,可杀人如麻,业障满身,若真要杀他却不可硬拚,毕竟谁拚得过? 佛心就是慈悲之心,若得佛心,便可将其斩杀。 寅月只觉脑中有一瞬的空白,眼前陡然得到了希望,她禁不住大喜。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心中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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