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改日吧。” 沈樵笑着将李卿乙捞在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你阿兄今日不想出门,那就改日再去,娘一定陪你去。” 啾啾腼腆道:“改天也行。” 李卿乙不情不愿答应了。 几人说着这便往内院走,李时胤召出朱砂笔,凝神捻诀,平地陡然升起一道道金色碎芒,像铅云一般搅作一团。随后升至半空凝成一道金光结界,笊篱一般倒扣在了李府上方。 若是今日不去十方卧佛寺,还会遇到那千眼吗? 李时胤旋身往内院走,老远便看见李津海正与沈樵执手絮絮说着话。他站在原地,嗫嚅了一阵,低声唤道:“阿爷。” 李津海遥遥看过来,“时胤啊,你身体不适,要不要给你叫个大夫?” 李时胤摇头,沉吟了片刻,“孩儿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沈樵叹了一声,“定是修行清苦,累着我儿了。” 李津海嘱咐道:“时胤啊,修行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你还年轻。” 李时胤往里走去,扯了个笑出来,“爷娘不必担心,孩儿心里有数。” 当天,李时胤一直守在院内,提防着那千眼寻着味道找过来。结果一直到第二天,千眼也没有出现。 看来,只要不在危险的关键时间点出现,命运的轨迹就会偏离,父母也会活下来,不必遭此大难。 思及此,李时胤只觉浑身轻松,如释重负。 没想到时隔多年,一家人还能重新团聚,李时胤每一天都很感恩。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日子过得幸福且安宁,千眼再也没有出现过,李府一家人都平平顺顺、和和气气。 李时胤终于将一家人的命运彻底扭转,心中十分快慰。他道有所成,便一直待在李府,守护着一方平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又完全想不起来。 转眼间,李时胤二十二岁了。 到了这一年,罗李两家便直接议了亲,按照约定,李时胤和罗姝要在冬月完婚。所有人都很高兴,都觉得顺理成章,除了李时胤。 说起来,罗李两家乃是世交,若是结了亲更是亲上加亲,罗姝也知书达礼,实在不失为良配,但李时胤却由衷觉得,不是她。 他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谁,但却能确认绝对不是罗姝。 他总是觉得,身边应该有一个人—— 那个人步履似烟、缓带轻飘,好得很,也坏得很,可又让他心疼心动。 李时胤记不清她的面容,不知道她的名字,可生活里却处处是她的痕迹,到处都是她存在过的破绽。 她好像本该坐在六角亭中饮茶,或者在莲池畔浣足,又或者在廊庑下支颐发呆,或者划拉一排狼毫…… 她是山精野魅,是绝世妖姬,从来不见踪迹,却一直让他无比牵挂,她究竟是谁? 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吗? 脑子里还在源源不断地闪现各种零碎画面,有时候是紧紧相扣的十指,有时候是她贴在怀中柔软的腰线,有时候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有时候是一个瑰姿艳逸的背影…… 李时胤焦躁烦闷,她究竟是谁? 她在哪里? 她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110章 梦中之梦 婚期将近,李时胤终于觉察到一切都不对劲了。 这半年里,他不仅多次和父母表达过自己退婚的意愿,还向罗家陈了情,表明了自己不能成婚,心有所属。 然而诡异的是,他说过的话所有人都当没有听见,仿佛春风过驴耳,婚事仍然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这世界像一个机栝,他和其他所有人都只是里面的关节,不需要有想法,或者说无论有没有想法,只要按章办事就行了。 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们只一个劲儿的宽慰他没有其他女郎,他只是发了梦,罗姝是他的命定之人,让他不要多想,好好成婚才是正事。 然而李时胤不信。 他恍惚记起来,他还送过她什么东西,而她也送过自己什么东西。 想到此处,李时胤下意识掀开袖子,手上赫然戴着一条手链,上面坠着一只精巧别致的法螺。 他心中骇然,完全想不起这条手链的来历,可心里却认定,一定与她有关。 李时胤浑浑噩噩走在庭院中,入眼皆是大红喜绸、张灯结彩,他却越发不安。 “李时胤。” 有人在叫他。 “快醒醒。” 醒什么? 李时胤茫然回身,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时胤啊。”李津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时胤匆忙回首,应了一声:“父亲。” “你最近怎么一直心绪不宁呢?是不是因为婚事在即,心里紧张?”李津海笑道,“当年我和你娘成婚之时,也是这样。可一晃眼,你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为父心中甚慰。” 李时胤诚实作答,“孩儿不想成婚。” 李津海愕然:“罗姝从小与你情深意笃,临到头,你怎么说这些混账话?” “情深意笃?”李 时胤摇头,目光逐渐坚定,“不是她,从未有什么情深意笃,我有心爱之人。” “那你的心爱之人究竟是谁呢?”一道遥远的声音传过来,仿佛石破天惊,将李时胤砸得晕头转向。 她是谁呢? 他也不知道。 沈樵款款走过来,慈爱道:“我儿是修行太累了,所以总是胡思乱想。” “阿娘,孩儿确信有这个人。” “那她姓甚名谁?哪家千金?家住何处?” 李时胤却答不出来。 沈樵劝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别东想西想,只有你成家立业,为娘才能放心。” “阿娘?” “怎么了?” 李时胤眉头纠结得更深,眼中有冷峭的寒星坠落,他微微退后了一步,神色防备。 沈樵脸上若有似无的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叹道:“时胤,阿娘难道还能骗你么?” “阿娘,您怎么了?” “你这孩子,”沈樵看了李津海一眼,狐疑道,“娘好端端的,能怎么了?” 李时胤道:“若此事放在从前,你断不会同孩儿说这番话的,你忘了吗?可为什么如今却非逼着孩儿成亲?” 沈樵与李津海的神情微妙地变了。 沈樵道:“时胤,不是娘非逼着你成亲,而是你合该与阿姝好好过日子。你忘了吗?你和阿姝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自幼交好,她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这话您来来回回说了五六遍了,”李时胤往后退了一步,“却从来不肯正视孩儿说的问题,孩儿心中早有心爱之人,非她不可,绝不另娶。” 话毕,李时胤掉头便走。 “站住!”李津海喝道。 李时胤回身,李津海怒道:“婚期将近,你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横生枝节?” 李时胤深深看了二老一眼,道:“父亲,那个人是存在的对不对?” 沈樵劝道:“傻孩子,你何苦这样执着,我们全家人这样幸幸福福过日子不好吗?” 李津海大怒:“你若执意要弄出什么真相,那就是要我们的命,你知不知道!” 说罢,他双手一抬,指尖疏淡华光犹如灵巧的蛇一般,直接破空而去,将李时胤整个人缠得结结实实,再也不能动弹。 李时胤愕然,父亲不过长安一普通商户,从未修行过,为什么会这些? 他试图运转周天,可半晌灵力无法凝聚,膝头一软,栽倒在地。 李津海道:“在大婚之前,你就好好待着,成了婚自然还你自由。” 沈樵眼眶一红,热泪滚滚而下,“儿啊,这回别怪爷娘,这都是为了你好。” 李时胤挣扎道:“阿娘,这究竟是为什么?” 沈樵默不作声。 “来人,”李津海高声吩咐家丁,“把小郎君送回华裕楼,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几个家丁连忙上前,将李时胤抬回了华裕楼。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正常吃喝,剩下的时间他都被捆在房间里。 一切都太诡异了,每个地方都是破绽。李时胤多次试图逃跑,都被李津海抓了回去,他刻苦修行十几载,竟然连自己的亲爹都跑不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婚当天。 是日,李府红烛高烧,丝竹绕耳,宾客盈门。 李时胤一早就被伺候着穿上了吉服,就等着与新娘行礼。李津海为了省去麻烦,连迎亲等诸多环节都替他省了。 “吉时到——” 时辰一到,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一身凤冠霞帔的罗姝。 李时胤恍惚间觉得这场面似曾相似。 好像他也曾置身过这样的场景之中,与人行过大礼,又入了洞房,灯花袅袅摇曳,满室的芬芳旖旎都在那人的眼角眉梢。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以及那人几分暧昧,几分玩味的话:“我是寅月,如今就是你的娘子了。” 他身形一滞,一颗心在胸腔里突突狂跳,原来叫寅月。 李时胤低低唤了一声“寅月”,这两个字仿佛是咒语,经他一念出,一时间,千千万万个画面齐齐奔涌进他的脑海,势不可挡。 她的狠厉,她的孤独,她的凉薄,她的防备……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寅月,”李时胤环视四周,高声唤道,“你在何处?” 厅内众人闻言,俱是神色一凛,齐齐站了起来,目光肃然地看着他。 李津海喝道:“吉时到了,不要让阿姝久等!” 沈樵也焦急道:“好孩子,别胡闹,今天是你和阿姝的大喜日子,你可千万不要犯傻。” 一身凤冠霞帔的阿姝掀开了红盖头,双目含泪,柔柔地唤了一句:“阿兄……” 李时胤看着罗姝,正色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早已有了心爱之人,不能耽误我,更不能耽误你。抱歉,我要去找她。” “放肆!” 李津海怒喝,他掌中结印,丝缎般的华光像一张巨大的网,顷刻间就将李时胤兜头罩下,将他密不透风地困在原地。 李时胤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高声道:“爷娘,罗世伯,恕时胤不孝。” 说着,他便震荡灵力,周身金光乍然,倏然间就挣脱了桎梏。朱砂笔化剑,飞旋而起,将他托在了半空中。 厅中登时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劝他。 罗姝哭着哀求道:“阿兄,你不能走,就算不成婚,你也不能走……” 未几,沈樵凄声道:“时胤,别去找寅月,她会害死你的!” 李时胤笃定摇头,道:“阿娘,她不会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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