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懂了她面上的疑惑,和不耐烦。 那铃铛还是晃晃悠悠地浮动着,李时胤催促道:“要多久?” “马上。” 李时胤将剑横在脖颈,还未动作,却听她又急急打断:“等等。” “到底做什么?” “你先高声吟诵‘且以我命,助尔度厄,我愿归天’试试,说完再动手。” “我没有答应这一条。” 李时胤却不理她,横剑在脖,心中纵然万般不甘,但仍存了死志,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君子之道,自然明白答应了便要做到。 但没答应的,不在此列。 然而还没动手,就被人握住手腕,寅月一脸狐疑盯着他看,“你不是自愿?你得自愿懂不懂,这不是我强迫你,而是你在履行承诺,你得发自内心……你反悔是吧?” 李时胤气不打一处来,“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是不是耍我,你要杀便杀,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任你折辱。” 寅月沉默地盯了他良久,终于憋出个切齿的笑来,劝道:“你就念一下,不过几个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两人僵持半天,李时胤终于妥协,然而众生铃响也不响,寅月撤法收了宝剑,将人驱走后,把那破铃铛捏了个粉碎又还原,这才招来了司中星君。 司中对这番遭遇似乎了然于胸,并不诧异。 “你的意思是他骗我?”寅月面露愠色。 司中诚惶诚恐道:“并非是骗。” “说到这个自愿,并非是口头自愿就算自愿,而是要发自真心,要能感应众生铃,令其鸣响……可见他虽然答应了您,其实并非真心实意。” 寅月默然。 难怪这差事历经数次轮回,也没办下来,不仅是因为他确实难搞,这规则设置得也很可笑。 司中小心觑了一眼疯神的脸色,战战兢兢道:“请上神忍耐,此事也不能急在这一时,您得充分得到他的信任,再徐徐图之。” “此话怎讲?” “凡人有句话说得好,杀人不能露杀意,您得情真意切到自己都信了,过了自己这一关,才能骗过他本人。届时,您再下手也不迟。” 司中正滔滔不绝,冷不丁却见池中一汪水飞旋而起,疾若闪电般朝他面门射来,他立刻举手投降,刚一抬眼,就见寅月笑着凑近:“真有意思。”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闲太久了,非要给我找个事儿干?” 司中哭丧着脸:“小仙岂敢。您也知道,天道的规矩素来古怪,咱们也确实没有旁的办法。” “我与他早有交恶,要取得他的信任谈何容易?” 司中娓娓道来:“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寅月咂摸其中真意:“助他取善果?” “欸,上神英明。” “那不是南辕北辙吗?” “找齐三千善果谈何容易,您只需在找到善果之前完成计划就行了。” 寅月闭眼,从胸臆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司中忙不迭地点头,“将军这半魂眷恋红尘,尘缘重,轻易不肯归天。须得上神劳心,多下一些功夫。” 话音一落,对面人也消失不见了。 李时胤在书房刚好刻完了木符,正将白溪摘来的两支莲花修剪了枝段,插到一个细颈圆肚瓶中。 大案上还摆了两三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枝。 冷不丁一缕幽香从外面飘了进来,眨眼间便见一抹水荷色人影落地,目光落在案上的花蕊上。 李时胤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淡:“方才可是你主动打断,现在改主意我可不答应。” 寅月眸色幽亮,言简意赅道:“我不改主意,我们聊聊别的。” 李时胤握着剪刀的手一顿,眸心终于落到了她脸上,大感不可思议道:“哦?谈什么?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 寅月大剌剌地往矮案上一坐,俯首嗅了嗅桃花,“我帮你取琉璃善果怎么样?” “哦,为什么?” 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或者,所图甚大。 “强扭的瓜不甜,方才我一思量,觉得这样对你我都不好。你不乐意,我也没办法强求,是以,我决定痛改前非,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桃花枝。 李时胤长眉压眼,拿乔道:“我是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很需要我。” “是吗?” “你想要善果,有我的襄助,那便容易千千万万倍了。更何况,现在府上没了结界庇护,还是得有我,你和卿乙才安全。这可比求神拜佛来得要灵得多。” 与先前的疾言厉色不同,她此刻变得柔和、娇俏,同时也变得不合时宜的甜腻、粘手起来,像一只有所恃的美艳猎豹,在飞扑向猎物之前,她轻手轻脚、格外温柔,谋定而后动……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稳住猎物。 李时胤当然不怀疑她的能耐,但她这份前倨后恭的态度,也令他笃信,自己之前的那番猜测,倒是有几分真。 平心而论,此人虽然不可控,阴晴不定,行事自带几分邪气,但确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若是她真愿意替自己取琉璃善果,肯定要比自己找得快。 若事实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一切主动权还不是都握在他手里?那利用一下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她真要他的命,他不同意,她也只能抓瞎。 思及此,李时胤沉下心来,面上十分坚定:“要我与虎谋皮,我可不敢。”
第17章 掬月于天 李时胤沉下心来,坚定摇头:“要我与虎谋皮,我可不敢。” “不,我是真心实意要助你度厄。” 她长睫曼然一闪,细碎的光落在上头,仿佛蝶翼振翅,好看得惊人。那眼神更有意思,李时胤不看也知道,她在示好。 好得很。 李时胤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仿佛看见美丽的花豹缓步入彀,然而他侧过身去,将姿态做足,语气坚决,“只怕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也不敢劳你大驾。” 却听背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也轻轻的,“以后,我尽量听你的。” 李时胤心中微动,视线久久凝在案上的花枝上,难以置信地问:“这岂不是太过为难你?” “都由你说了算。” 袖子忽然被轻轻牵住,李时胤回过头,对上了她明媚的笑靥,“这够有诚意了吧?” 她一定是知道自己这样笑会显得很无害,仿佛春阳潋滟,世间好光彩都在她眸中惊鸿般闪烁起来,这模样确实能将不知情者迷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信了她的鬼话。 真是能屈能伸啊,李时胤想。 既有顶尖手段,也有狠辣心肠,必要的时候却也能放下身段装菩萨低眉与人周旋。谁又能想到她那双修长洁白的手,前脚还在侍花弄草,下一刻就能徒手剜妖心,早就饮够了众生的血呢? 李时胤目光深邃地盯着她,也知道不能太拿乔,让她失了耐心,于是斟酌道:“只有这些可不成,这至多只是前提。” “什么条件,你提吧。”她十分上道,拽着他的袖子,轻飘飘往案上一坐,李时胤也不由跟了过去。 他立马提点:“那日的屠神鞭是友人所赠。” 寅月片刻不迟疑,眼睛也没眨一下,就将屠神鞭唤出来,规规矩矩、妥妥帖帖地放在了他手掌心里。 这个乖巧模样出现在她身上,真是莫名喜感好笑,李时胤慢吞吞将屠神鞭收入袖中乾坤,又道:“既然如此,前面那些你我便既往不咎,我也不欠你什么。” 说完立刻屏息拿眼睇她,要在她面上找到预料中哪怕一丝皲裂、崩塌的和善,然而她竟出人意表地慷慨颔首,满脸风轻云淡。 真是离奇。 越是如此,说明她越有所恃,李时胤忍不住层层加码,清了清嗓子道:“最紧要的,我也与你说过了,我乃衍门修士,一心向大道,志不在儿女情长,是真的没兴趣,以后你若非要客居在我府上,便要收起这些心思,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个除祟驱邪的……”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太阳穴,俊眉微蹙,露出个为难的神色来,“修士?” 寅月道:“可以。” 李时胤心情愉悦,深觉拿捏了她,不由再次正色提醒:“以后你不可对我无礼。无论是动手动脚,还是言语轻慢、举止不端,都不可。” 寅月暗暗咬碎一口银牙:“好。” 李时胤放下剪刀,又端详了她一会儿,笑道,“真有趣。” 寅月动了动耳朵,“什么有趣?” 是什么叫她甘愿这样折节下交? 李时胤目光淡淡的,“哪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你也甘愿?” “我不是说了,我既心悦你,就该顺着你的心意盼着你好,你想活那我便尽力让你活,哪怕我什么也得不到。” 李时胤闻言收敛了笑意,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大概人都是很贱的,如果一个又硬又狠的人对自己突然亲切示好,所带来怪异与热切感受,往往足够叫人措手不及。 这一番直言剖白叫他不知如何反应,索性不反应了,丢开剪刀,转身折进大案后坐下来。 寅月见他沉默,只当自己这番不走心的暧昧话说过了头,也是,她自己也觉得肉麻碜牙,僵硬笑了笑,打定主意还是重新琢磨其他路子。 其实心里非常非常他妈的窝火。 她最不擅琢磨人心,也鲜少自苦,谁招惹了她,能杀就杀,不能杀就等等再杀。何况她天生命硬学不会弯腰,此番却要为了这差事压抑天性,费心经营。 如何不叫人憋火? 然而再憋火,还是要忍耐,这才是最叫人忍耐不了的地方。 等着吧,且看看以后他怎么死。 总有她笑出声的那一天。 李时胤笑得温文尔雅:“那找善果这件事,就得多劳你出出力。” “嗯,”寅月两弯眉毛压下来,神色难得正经起来,“对了,今夜恰逢血夜,正好去逛逛夜市。”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逛夜市?” “你不是要收善果吗?”寅月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她表现出一派货真价实的认真,说起来,这个雷厉风行的作风倒是深得他意。 “那夜市可不大欢迎你,你不怕到时候……”话没说完,李时胤就自觉没趣停下了,或许常人确实会有所忌惮,可眼前此人却实非常人。 她来头怎会一般? 李时胤觑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于是寅月便早早饱餐一顿,吃了桐皮熟脍面和巫山烤鱼,还就蜜糖冬瓜鱼饮了一坛陈年花雕。余下的时间,便饱饱地睡了一大觉,为夜游蓄足了精神。 到了入夜之时,二人俱穿戴整齐,推开了朱漆大门。 璧月圆满,高高挂在苍穹,虽说已经到了四月,但夜晚仍旧寒意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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