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笙看得一头雾水。 李时胤到底不忍,但也知劝寅月没用,只能低声哄权大。 寅月则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短刀,刀身漆黑珵亮,宝玉镶嵌,十分贵重。她挥着短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磨刀石,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刀。 刀锋寒光湛湛,异常锋利。 权大晓得这煞神不是开玩笑的,只战战兢兢地缩在李时胤身后,像一条被痛殴的狗,牙齿打颤,抖得老高,躲闪着煞神的目光。 “我害怕!” 权大嘤嘤道,“虽说吃了我的肉,会洗去一切恩怨情仇,净化神魂无欲无爱地渡劫成仙,本是一桩善事。可那也是割我的肉,我也会痛呀,割掉的肉要许久才能长回来,我从来没被人割过肉……” “你说什么?” 撬笙霍地站起身来,变色遽变,紧紧盯着权大问,“你说‘会洗去一切恩怨情仇,净化神魂无欲无爱’,是什么意思?” 权大怔住,“字面意思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撬笙大步上前,握着权大的胳膊,一字一顿地问:“所以我若吃了你的肉,前尘恩怨一切尽数消灭?什么都会忘却?” 权大奋力挣扎道,“是呀,不然呢?你们这些妖鬼罪孽深重,都不敢自行渡劫。若寻了捷径成仙,不洗去一切恶念,日后得到灌顶仙力,危害一方怎么办?” 撬笙脸色惨白,蓦地松了手,踉跄后退了一步。 李时胤扫了撬笙一眼,问:“这是怎么了?” “竟还有这般隐情,”撬笙喃喃自语道,目中精光一现在,又猛地射向权大,“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权大被那目光刺得一缩。 “若是如此,在下却不能吃地脂的肉了。” “此话当真?”权大面上一喜。 撬笙微微退了一步,声音低沉:“自然千真万确。” 权大拍手称快,点头赞赏:“嗯,你这妖怪识大体,不错。” 寅月只淡道:“阁下可不能短我的善果。” 撬笙回过神,拱手一揖:“自然,在下回去便疏散红馆一应人妖鬼,择日闭店。” 得了撬笙的承诺,寅月这才好奇问:“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此事却是在下的私事,恕难相告。” 撬笙拧着眉,忧心忡忡地告辞,“馆中事务繁多,这便不叨扰了。” 撬笙领着一众仆从,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李府。 权大拽着李时胤的袖子道,“郎君,既然这鲸妖不吃我的肉,不如我割下一片肉给郎君,这样你就能成仙了呢!若是郎君成了仙,以后我便能常来李府,不必担心你埋在哪个坟头找不到!” 李时胤沉吟片刻,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寅月闻言却悚然一惊,杀气腾腾地扫权大一眼,又心有余悸地观察了李时胤的神色。 须知,若李时胤吃了地脂肉成了仙,这便是轮回乱序,不晓得要惹出什么天大的祸端。 一个神魄怎能装在两具神壳之中? 权大却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惧,诡笑道:“想必尊神一定会同意的吧?” 寅月一言不发。 李时胤道:“我对成仙一事倒没什么兴趣,何况你方才还说割肉很疼?我怎能吃你的肉。” 权大愣了一下,小脑瓜晃了晃,“你真的不想成仙吗?” 李时胤看了寅月一眼,很坦然:“眼下的生活我觉得就很好,仙途渺茫,我自然不愿冒险。” 寅月松了口气。 权大还要再劝,“郎君,你不想得到接近永恒的寿数吗?若是你有了这无尽的寿命,便能做许多事,也不必为生老病死而忧焚。” 还不待李时胤说话,寅月道:“你若再聒噪,谨慎那丹药将你的五脏化成水。” 权大恨恨瞪她,怒极反笑,“你怕了?”
第68章 一些试探 虽然权大被拘来了李府,可一番折腾之下,她却一点伤也没受。反而在李府吃吃喝喝了数日,日子过得分外舒心。 这日,她终于想起还有事要办,便打算离去了。 临行前,权大和李卿乙依依不舍地说了好一番体己话,才向李时胤礼貌道别。 权大笑嘻嘻地应了,从袖中乾坤里一股脑地掏出了许多符策,每根符策大约九寸长,足有九百根,稀里哗啦地堆了一地。 李卿乙凑上来奇道,“这些符策是用来做什么的?” 权大神秘兮兮道:“郎君是第一个为我撑伞之人,还真心实意地不割我的肉。所以我也想报答郎君,这些符策郎君且要收好,将来一定有大用。” 李时胤盛情难却,点点头:“好,多谢,我一定收好。” 正说话间,寅月从绣楼飘了出来,远远便扬声道:“怎么,这就要走了?” 权大掐腰大叫:“喂!既然你不割我的肉,我便要走了,快将摧神丹的解药给我!” “哪有什么摧神丹,”寅月笑眯眯地走近,面若满月,红唇妖娆,“骗你玩儿的。” 那过滤脏话的药丸,不过是在掬月于天的奇奇怪怪药行随手买的,只是捉弄人的小玩意儿罢了。 权大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你你、你这德才兼备、貌美如花的尊贵上神,待人竟然如此亲切真诚,真是让让小仙大开眼界。” 李家兄妹满脑门写满了无语。 寅月也不恼,瞧了那满地符策一眼道,“你倒是有些良心。” 说着,便摇着团扇消失了。 权大走后,李时胤让白溪将所有符策搬去了华裕楼的书房,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自己则在房中静坐修炼。 午时过后,一名自称是红馆的美娇娘来了李府。 寅月刚好下楼吃西瓜,便接待了她。 那美娇娘甫一见到寅月,纳头便拜:“奴家是红馆的舞姬,如今红馆关闭,掌柜也将奴家的卖身契归还,奴终于重新获得了自由。听闻,此善举乃是您的手笔,奴家特来代众姐妹致谢。” 寅月一抬手,一股柔和的神力便将美娇娘款款搀扶了起来,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那娇娘从袖中摸出两粒亮晶晶的善果,双手捧给了寅月:“这是您的善果。” 寅月长袖一卷,便将其纳入袖中乾坤,也对她点头致谢,“多谢。以后山高水远,请多珍重,万不要再被人捉了去。” 美娇娘再作了一揖,便化成烟消失了。 李卿乙见到这一幕,笑眯眯道:“阿姐人美心善,帮小妖怪们得了自由。” 寅月否认:“别这样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令兄。” 李卿乙道:“阿兄说那南馆的掌柜撬笙,一听到‘净化神魂无欲无爱’便放弃了送到嘴边的地脂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无欲无爱就放弃成仙,岂不是太儿戏了?” 寅月信不往前,道:“可能他同令兄一样,脑子都有点问题。” 李时胤能拒绝成仙固然可喜,可这也正说明,此人是个强种,难以拿捏,以后要劝其回归正身更是难上加难。 院中檐铃叮当作响,水胭脂似的一块落日,斜斜地挂在天幕之上。 寅月转身飘去了华裕楼,刚到门外,便见李时胤正在书房翻看那些符策。 她叩了叩门。 李时胤端坐在书案后,头也没抬,便道:“进来。” 寅月抿着唇,倚在门框上,目光穿过轩窗落在莲池中,“你为何不愿成仙?” “那地脂既已得了人身,那同人有何异?茹毛饮血非君子所为。” “还有呢?”寅月将眸心缓缓移到他的脸上。 李时胤也看向她,道:“如若成仙的代价是‘净化神魂,无欲无爱’,听起来没什么意思。若只能做这样的神仙,那不就说明成神并非什么坦途。” 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兀自笑起来,“成了神就不能有情有爱有欲,仿佛情与爱是多了不起的东西似的?难道神仙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净谈情说爱去了?还值得专门成条成律,这不许那不许的,那国子监的学生也没有这么约束的。” 寅月放下心,不由得笑起来,眼神明澈,那神色里丝丝缕缕的赞赏与快意,令她整个人惊鸿一般地闪耀了起来。 “情爱不可控,若那些身兼要职的神,谈情说爱徇私枉法,以公谋私,那该如何?” “譬如呢?” “譬如十殿阎罗,把一座城的寿数全部注给一个人,或者那财神,将所有财富赠送给一个人,亦或是……” “那也没发生啊。” “有道理啊。” 她难得没有反驳,李时胤看着她走向自己,一步一步,火珊瑚耳坠勾着一缕发丝轻轻摇晃,就像她的眼神,勾着他的心线,动摇着他。 “暮食想吃什么?”他鬼使神差问。 “不会又是肉馄饨吧?” 她往他的书案边一坐,水葱般的手指,划动树林一般参差的狼毫,狼毫哗啦啦地晃动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纤浓的睫毛上。 李时胤移开视线,只道:“今日白溪去集上采买了些不一样的食材。” “哦?” 寅月抬眸看着他笑,唇边浅浅一个梨涡,“想尝尝丁子香淋脍。” 她顺势将亮晶晶的善果从袖中拿出,托在掌心,递给了他。 当晚霞光漫天,几人坐在廊庑下用晚饭,寅月果真如愿以偿地吃上了丁子香淋脍。一只黑色的大胖猫在院子里奔跑,抓蜻蜓玩儿。 晚饭过后,寅月在莲池濯足,看着一红一白的游鱼蹦出水面,十分惬意。 忽然,一道清光忽地浮现在她身前,嗡鸣声阵阵。她挥袖一拂,清光中缓缓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对着她拱手一揖。 “上神。”司中星君恭敬道。 寅月絮絮将地脂一事告诉了他,司中丝毫不奇怪:“将军这半魂历来如此。三世轮回修仙,他都放弃了成仙归位,因为执念人世,厌倦了神界的清苦。” 哦。 帝胤舍弃小爱心怀苍生,可李时胤却完全不同。李时胤就像帝胤压抑的第二人格、另一个自我,要在这浊浪翻滚的红尘之中,替无欲无情的帝胤恣意飒爽地活。 看来两个人互为表里,互相观照,也极稳定,极难打破这样的格局。 寅月笑着叹了口气,“这车轱辘话都说了多少次了。” “小仙斗胆。” 司中试探地道,“李时胤本是至情至性之人,若真要诱他回归正身,以小仙愚见,不如令他对上界之神生情。这样他或许会愿意放下红尘,追随上神回到上界。” 寅月恼恨:“这我岂能不知?但你看他像是会对我生情的样子吗?” 司中忙道:“小仙不是李时胤,这个倒无从判断,这还得您自行斟酌。但这情爱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说不定李时胤念及您替他收集善果,对您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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