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一瞬间心虚得脚步都放慢了,不安地望着宫雪映,鹿眸闪着湿漉漉的光。 宫雪映无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 珠翠罗绮,滚雪细纱,裙边缀着精致秀丽的纹样,一眼便认得出是青丘的服饰。 和她第一天身上那件简单素净的鹅黄裙衫大相径庭。 “游姑娘。”宫雪映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即使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她也会出于礼貌作出回应。 游景瑶眼底燃起欣喜的火苗:“宫少主,你、你还记得我!” 她神色实打实地惊喜,开心到结巴,像妹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姐姐一样高兴。 宫雪映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却不见半分亲昵,客气而疏淡,像对待一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游姑娘也来参加宴会?” 游景瑶虽然迟钝,但也听出了宫雪映的意思。 在场的都是青丘的王公贵族,地位尊贵,人家是在问,自己是什么身份才能出席在大宴之上。 当初她说自己是边地雪山的穷苦人家,家中被大妖缠上,于是将宫雪映带到霰雪峰,却转口要人家去救青丘尊上。 任谁受了这般欺瞒心里都不会好受。 游景瑶不喜说谎,也不善说谎,所以只能努力把真实的信息排列成宫雪映能接受的说法。 穷苦是真的,无助也是真的,“大妖”也是真的——月尘卿当然是大妖,只不过是万妖之主,可是仍旧改变不了欺瞒的事实。 于是自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想要和宫雪映当面道歉。 游景瑶眸子敛得更低了些,轻抚无名指上的储物灵戒,随即掌中出现了自己亲手编制的白蔷薇花圈。 她将花环捧在掌心,抬眸的同时,将它虔诚送上。 “宫少主,这是我亲手编的花环,想要送给少主。”游景瑶头上两只耳朵小心翼翼地垂下来,声音低软。 宫雪映一滞,低头看向她手中纯白的蔷薇花藤。 第一眼,花环做得十分精致漂亮,上面的尖刺也被细心地剪去了;第二眼,宫雪映的目光却触及她五指以及手心的血痕。 星星点点,密密麻麻。 甚至还在渗血。
第20章 湖心亭 她压抑着愧疚, 细嫩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宫雪映的衣角,恳求道: “如果可以,我……想和宫少主单独说说话。” 一炷香后。 澜沧峰, 竹林深处。 八角亭廊下, 一粉一蓝两袭人影相对而坐。 清风拂过, 杨柳依依,清风抚叶的沙沙声中隐约夹杂着少女的软而低的说话声。 “宫少主,上次的事对不起, 月尘卿身体里有炽毒, 只有你体内的冰藤才能救他,其实也是救我。” “我体内也有那么一丁点冰藤气息,但是浓度比宫少主体内蕴含的少很多很多, 经不起月少主体内炽毒的索取。” “如果不来求宫少主, 我就会被月少主体内的炽毒吸纳至死,无助之下这才欺骗了宫少主,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游景瑶说话的时候一直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绣鞋尖尖那颗东海鲛珠,一直叠声道歉。 宫雪映这个角度望下去,只能看见她圆鼓乖软的脸蛋,说话时翕动的粉嫩唇瓣, 还有下眼睑愈来愈湿润的水光。 她哭了。 宫雪映秀眉轻蹙,叹了口气, 终是素臂抬起,安抚似的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 姑娘之间摸头的动作多是从头顶顺下去, 这样不会弄乱青丝,当宫雪映微凉的手在自己头顶轻抚而下的时候, 游景瑶呆滞地昂起了头。 “宫……少主?” 宫雪映轻叹了口气,将手收回,然后从游景瑶手中勾走了那一只白蔷薇藤环。 花环上,尖刺被剪去的地方还有一点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痕。 游景瑶见她拿走了自己编织的花环,慌神一瞬。见宫雪映眼神又投向自己的手指,赶忙藏到身后,又心知她已经瞧见了手上的伤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硬是挤出两个僵硬的梨涡: “没事的,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她牢牢把手背在后头,笃定道。 “这是忍霜蔷,尖刺含毒,被刺伤的地方会短暂麻痹,怎么就选了这种花编花环?” 宫雪映语调清沉,隐约蕴了几分怜惜。 游景瑶木然地张了张嘴,也是这才意识到自己五指已经麻了。 真的有毒。 唉,怪她没见识,百岁山土地贫瘠,整座山头都没什么叫的出名字的花,多的是小簇小簇带颜色的野草,没见识的她以为这忍霜蔷只不过是一种漂亮的普通蔷薇而已。 没想到一摘就是带毒的。 这下可好,若是宫少主认为她是故意摘了这种带毒的花,又故意将自己的手刺伤博取她的怜惜,宫雪映会不会对她更反感? 游景瑶一下子更想哭了,生怕宫雪映误解,正欲解释,下一刻,宫雪映竟然牵过了她的手。 游景瑶木然地张张嘴,眼底满是错愕。 宫雪腕骨一震,手中随即出现了一只药瓶,瓶身纤细,一条白瓷雕刻的细麟冰蛇盘绕其上,一看便知是蛇玄谷的秘药。 “忍着些。” 她旋开木塞,素指掐住瓶口,将药粉轻轻撒在游景瑶的手指上。 药粉如细雪落下,触及伤口时化为清凉水流,丝丝缕缕润进了皮肤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游景瑶一时间忘记了手上的酥痒,痴痴地近距离地看着宫雪映的脸。 她的肌肤细腻如瓷,羽睫长卷,如垂覆蝶翼,仿佛霜雪落在上面都不舍得融化。 真是天顶天的美人。 半晌,宫雪映开口,将游景瑶的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 “游姑娘,其实你敢跳崖下来寻我,我便相信你当时确实十分无助,不然也不会寻这种九死一生的法子,”她浅声道,“只是我们蛇玄谷和青丘素来不交好,你不知道也不怪你。” 游景瑶受宠若惊,十分茫然地点点头,像小鸡啄米。 “我走之后怎么样了?”宫雪映抬眸又问。 游景瑶吸吸鼻子,认真地诉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宫雪映走后,是她自己咬牙上前给月尘卿压制,因为炽毒爆发的太过剧烈,使得她重伤昏迷了三日,全身经脉尽断。 好在月尘卿后面给她用了最好的药,经脉已经全都接回来了,目前无碍,只是被月尘卿留在她身边随时防范再一次爆发炽毒。 “因此你现在看似成了座上宾,实则是被月尘卿软囚在宫内,是这样吗?”宫雪映认真询问道。 游景瑶掐住指尖,心想,宫雪映说的都对,除了软囚这个词偏颇了些 她并不是被软囚于紫云榭的,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自愿被囚,因为剧情就要求自己住在月尘卿身边。 但游景瑶不能告诉宫雪映,于是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软声说:“算是。” 算是被剧情软囚的。 得到答复,宫雪映望向她的眼神愈发怜惜,像隔着囚笼探望里头的金丝雀。 宫雪映将蔷薇花环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如玉的手指轻轻揉捻着上头的花瓣,若有所思。 善良的女子对其他姑娘总是有种天生的怜惜,宫雪映这般大道纯善的女子更不例外,事到如今,她已不在意游景瑶当初骗了自己。 既有苦衷,就无需介怀。 游景瑶看着宫雪映手中摩挲的忍霜蔷花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虚点它,小心翼翼道: “宫少主,那个有毒,你还是还给我吧,我拿去丢掉,下次给你编一个更漂亮的,没有毒的。” 说着游景瑶就伸出小手去拿。 谁知下一秒,宫雪映身子往后一缩,竟是双手捧起缀满了忍霜蔷的藤环,轻轻佩戴在了头上。 有风掠过。 片片柳叶伴随香风飞来,宫雪映顶着一圈纯洁莹润的蔷薇,浅色琉璃瞳注视着游景瑶。 她抬眸说: “不必,我很喜欢。” 那一瞬间,万物生色,画面忽如定帧。 游景瑶如同被什么法术定住一般,一时间两瞳涣散,直瞪瞪地望着眼前人。 太美了。 这便是女主角,不需任何脂粉修饰,只需一抬眼,便如春风过境,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仙姿佚貌,白璧无瑕,盛世容颜当如此。 游景瑶感动得泫然欲泣,又担心自己总是泪眼汪汪地惹人烦,于是生生将泪意强忍回去,双手合十衷心赞道:“太好看了,这些花被宫姐姐戴上,显得更新鲜了!” 宫雪映笑了笑,似乎习惯了夸奖,笑容不见半点忸怩,清冽大方。 游景瑶盯着她头上的花环看了又看,捧着下巴欣赏了好久,无数次感叹自己的手艺,好半晌才肯收回目光。 经此说开,两人之间彻底没了嫌隙,渐渐开始像姐妹一样你来我往地聊起天来。 宫雪映看上去气质疏绝,生人不近,实际上却意外地和善可亲,说话既有分寸又不失亲昵。 像游景瑶这样话痨的小姑娘,嘴里吐出话就像金鱼吐泡泡那样紧促,一开口就是连绵一串,思维跳跃得又快,经常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没想到宫雪映竟然都能句句接上,一字不落。 “对了,宫姐姐,”游景瑶坐在亭廊长椅上,双腿放松,像天真孩童一样摇来摇去,“既然蛇玄谷和青丘之前关系不佳,为什么你还会来到轻罗城收妖,今日还来赴宴呀?” 宫雪映闻言眉心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唇角鲜见地勾起了一抹堪称温情的弧度,目光却飘到了身旁鲜翠欲滴的竹叶上。 游景瑶也随之看过去。 竹子? 竹子,怎么了呢。 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解回眸,宫雪映的目光却牢牢凝结在那青竹之上。 游景瑶又转头随她一起看。 就是竹子呀,有什么不对吗? 她盯着片片纤细的竹叶,刚想回过头来直接询问,原本天真烂漫的表情无端凝了凝。 不对,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游景瑶对竹叶这个元素深有印象,因为身边就有一位爱竹如痴的人—— 长公子殿下,月长风。 月长风喜竹,这点几乎不需要靠猜。 他的常服几乎全部都含有竹的元素,襟口,袖袍,衣摆,不是用金丝滚线绣上竹叶,就是水墨晕染出竹林轮廓,手里经常攥着一柄羽绒洒金竹扇,就连腰间的玉佩都雕刻着叶脉纹路。 想到这一层,刹那便有道天雷劈在了游景瑶天灵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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