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喝,”莲生塞了两块栗子糕进嘴,示意自己有在好好吃东西,“我带给少爷的,他不是爱品酒么。” 那倒是。 丫鬟想了想,“应该还有,外面的酒馆有阵子不补梨花白了,咱们剩的也不多。” 她下去找酒,嘱咐莲生慢点吃,待会儿换身衣服。 莲生嘴上答应,等她一走,就跑到外面的鱼池开始呕吐,刚吃下去的栗子糕全都吐出来,甜腻的栗子味和胃里的苦水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更猛烈的呕吐欲望。 吐得太过,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泪眼朦胧里,看见身边有个小东西在动。 是白日的树枝小人,费劲地顶着一块手帕,正用树枝小脚踢他。 莲生艰难地喘了口气,他接过帕子擦嘴,很有些疑惑:“你被仙人丢下了吗?” 指使树枝小人送手帕的小枇杷:“……”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他看起来身体不适。 “我们是不是等他吃完饭再问比较好?身体不舒服也影响他的决定吧。”小枇杷犹豫。 “也有道理,”灵犀躺在房檐上,手里举着一个糖人咔嚓咔嚓啃,“不过啊,我觉得你的主观意愿比他强烈呢。” 小枇杷:“我觉得付小姐人很好,我在酆都鬼街迷路,是她给我指方向才走出去的。” 灵犀先夸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小树精,而后道:“你眼里没谁不好吧,比如这两个鬼将,他们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跟着他们跑。” 小枇杷梗着脖子,很硬气道:“我跟他们明确表达了我的愤怒呢。” “然后呢?” 小枇杷底气不足:“然后他们说对不住,我就不生气啦。” 灵犀无言:“……你脾气怪好的。” 怪好欺负的。 “而且我不是跟着他们跑,是碰巧遇到。”小枇杷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小枇杷,可不是为了这点事就要死要活的小枇杷。 灵犀斜了斜下巴,“看,你的客人要走了。” 原来是莲生收拾干净自己,将“被丢弃”的树枝小人顺手揣进袖中。 丫鬟带着一个白瓷酒坛回来,没发现莲生将一大半栗子糕都拿去喂了鱼。 不吃东西她愁,莲生吃了她也愁,“您晚上再吃就清淡些,不然该难受了。” 莲生换上一套藕粉色的衣服,系好披风,马车也已经停在了门口。 帘子掀开,付临风坐在里面,朝他伸出一只手:“刚巧忙完,顺路来接你。” 莲生看了这只手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他的手指纤细,骨架比女子的大一点,在付临风手中却依旧显得小巧。 这小巧的手在付清清死后还是头一回愿意搭上来。 付临风忍不住放缓声音,“今日晕倒,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 当然不。莲生只是在想,就是这只手啊,和他的一样,都是杀人犯的手,害死小姐的手。 他上车之后就抽回了手,两手缩在袖袍里掐树枝小人。 小枇杷不得不收回了那部分感知,因为莲生的爪子太长了,有一种要把皮肉戳破的错觉。 嗯,嗯?!爪子! 小枇杷拍着灵犀的胳膊,指着马车话都说不利索了:“灵犀,灵犀!他他他!” 灵犀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什么也没有,你们回月老庙去。”一阵阴风刮过,程邺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的顶部。 宋昇站在灵犀身后,对着她的头顶吹鬼风,把人惹毛之后又躲到小枇杷这边:“我说真的,月老庙好歹有神像震慑,妖物不敢轻易踏足,你们待在那里最安全。” 灵犀不同意,她抱着手臂像个高傲的小孔雀:“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仙子,况且我有任务在身,必须跟上那个凡人。” 并不娇滴滴但是很废柴的小枇杷:“……我也去。” 宋昇和和气气劝她:“枇杷仙子,真的很危险,你本来就有伤在身,万一出个好歹……” 小枇杷拉灵犀的袖子,灵犀犹豫一下,“你变成个簪子,我把你簪头上,这样方便我打架。” “……”这是对她实力的不认可! 小枇杷出离愤怒,小枇杷变成了发簪。 灵犀是谁的话都不会听的,用她的话讲,她是跟着马车到了付府,而不是跟着两个鬼将。 程邺立在付宅前,大门上挂着的红灯笼黯淡,守门小厮打着哈欠,看到马车来了之后赶紧揉揉脸清醒过来,搬着脚凳过去接人。 付临风先下来,抬手扶着莲生下车,这会儿他的手倒是白白净净,指甲修整的平平的。 簪子小枇杷发话:“他又恢复正常啦。” 引得程邺看过来,又被灵犀瞪回去。 府里走出来个老媪,身后带着两个高高壮壮的小厮,迎上来先对付临风嘘寒问暖了一番,而后目光转向莲生,不冷不热地吩咐:“来了就下去准备吧,老夫人等着要听戏呢。” 付临风眉头一皱:“没请戏班子?” 未料到他会拦,老媪愣了一下,赶紧回道:“请是请了,想着莲生是最好的青衣,就……” 请了别的,独独不请能唱的青衣,就等莲生去唱。 付临风不悦:“那就换个曲目,莲生今日唱不了。” 老媪不敢与他争执,看莲生的目光藏了刀子。 “我去吧,”莲生突然开口,“能唱。” 他主动走到老媪那边,低着头不看付临风,“都准备好了,我就唱吧。” 老媪笑开花,觉得他识时务。付临风没有坚持,只问:“真能唱?” 不能唱又怎么样?只要搬出老夫人,这个孝顺的孙子总是会妥协的。 莲生心里感到一阵松快,虽然胃里还火辣辣不舒服,但他笑着肯定,“能唱。” 反正是最后一次给你们唱了。 敲锣打鼓,好戏开场。 今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日子,只是付临风他爹的小妾又给他添了个儿子。 妾室身份上不得台面,就只请了戏班子来家中,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戏台不用重新搭,自付清清死后,她居住的绣楼被搬空,给莲生准备的东西倒是都放在这里没动,包括她为莲生准备的戏台,就紧挨在绣楼旁边。 酒席摆在戏台下面,付家二房只有付临风和付绾绾两个是从正妻肚里爬出来的,付夫人第三胎没生下来,难产带着那孩子一起去了。 但付临风他爹养的姨娘不少,林林总总又生了五个孩子。 小孩子笑笑闹闹,一群女人围着付老夫人说巧话,一副阖家团圆的样子。 但在莲生看来,这一幕无比刺眼,这个清净的地方从没这么吵闹过,也不该这么吵闹。 鼓点敲响,画上浓妆的青衣迈着小步出场,裙带晃动,摇曳生姿。 在他彻底走进灯火下的前一刻,凡人看不见的黑影从他裙下分离出去,朝着其他地方去了。 程邺立刻追上去,宋昇则留下看着莲生,也保护两位仙子。 黑影游走于桌椅,纱帘,房屋的任何木质角落。窃窃的笑声在夜风里飘着,最开始是个男声,而后慢慢变得尖细,像个孩童,又在哭,在喊“程邺”。 程邺不为所动,抬手召出阴气凝结的剑阵,无数细小的剑雨对着它围追堵截,最终在一处窗户上钉住了黑影的尾巴。 它不再游动,可以清楚地分辨修长的四肢和尖尖的耳朵,吻部张开,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程邺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成爪,恐怖的吸力将黑影从窗户上扯出来半截身子。 它的血肉还在颤动,没有皮毛。 “程邺!” 这次是个女声,竟然像极了小枇杷,极其凄厉,含着恨意。 “!”程邺心神一震,扯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缩回窗户,黑影一扭腰,直接下口咬断自己的尾巴,跳到窗户里面去了。 程邺正欲再追,眼前的屋子突然“轰”地爆裂开来,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烈的酒气助长火势。 这是个酒窖,被赤炎豺引爆了。 不仅如此,刚才黑影所过之处恰好将戏台那边绕了个严严实实的圈,现在火焰烧起来,里面的付家人全部都出不来。 “不好!”意识到自己被调开,程邺立刻折返,却见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死寂。 没有人救火,所有人脸上都定格着诡异的笑容,坐在一处看着戏台。 弦乐鼓声也停了,只有台上的莲生独自唱着,水袖一抖一收,“我与郎君阴阳两隔,夜夜心似刀割……” 他被拉长的眼尾往上挑,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溢出浓郁的紫色。 已然入魔了。 “原来如此。”难怪追着豺妖跑一点魔气也无,原来魔气藏到了人身上。 人心藏魔障,哪里是神鬼可以察觉的呢? 程邺剑指向他,“两位仙子与我兄弟在何处?” 莲生的红唇弯起来,嘴角向两边古怪地拉长,一直开到耳根。 水袖掀起来,纤细的指尖缠着几根线,他操纵着三个傀儡小人儿,嘴里仍然唱着。 嘴唇开开合合之间露出细密的锯齿。 “恨老天,夺我所爱,只叫人,生不如死。” 看着三个熟悉的缩小版木偶,程邺提剑就上。
第16章 血梨衣(六) 程邺周身煞气全开,所过之处掀起阴风,扑到地上就是一片冰霜。 四处都是火海,程邺造出来的冰霜暂时护住了付家人和戏台。 被杀意锁定的莲生不闪不避,指间的傀儡线飞速拉长,一个独臂小人落地变大。 尖尖的双螺髻,弯弯的月牙眼,说话时下巴会裂开,脖子上一圈细细的黑线。 变成木偶的小枇杷挡在莲生面前,下巴一开一合的:“程邺。” 嗓音甜得渗人,气息却是真的。 程邺目不斜视,左手施法将她强行缩小,右手挥剑去斩断连接着她关节的傀儡线。 不过出了点意外,小枇杷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缩小,不得已,程邺侧身躲她,仍然要去断傀儡线。 “郎君何意?”莲生不再唱了,说话却仍然是拐着十八个弯儿的戏腔。 傀儡线像是有生命一样,绕着锋利的剑身摩挲。 宛如亲密的调情,又似无声的挑衅。 “将他们放了,我可保你性命。” 重剑消散,从缠作一处的傀儡线中脱困,程邺止住步伐,重新握住凝聚的重剑。 他踩着傀儡线,防止莲生将身后的小枇杷拖回去。 “只要你不害人性命,我抽出魔气就可离去。” 反之,莲生就算是死也得下地狱受刑。 被劝说的人吟叹,“郎君说的有理。” 紫气浓郁,莲生牵扯着手中的线,剩下两个傀儡也落地变大,傀儡灵犀和傀儡宋昇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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