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顿时不高兴了,哼了一声:“我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 “妈!”父亲猛然出声,打断了奶奶的话,“许梨该休息了。” 奶奶的呼噜声很大,像过年期间邻居家放的炮仗。 许梨听着这熟悉的动静,心底泛起奇异的安详。她想起幼年的一些记忆,他们一家人坐在黑暗的廊下,看着漫天烟火。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清晰倒影出烟花的绚丽。他们在水缸里冰着瓜果,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分吃西瓜。 那是多久以前了……大概十多年了吧。许梨揉了揉太阳穴,可脑中思绪纷乱,一时间也理不清。她睁眼打量着卧室里的摆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间屋子带给许梨的只有陌生感。 她悄悄起床,拉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随即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前是另一道门,旁边有楼梯,一缕月光从通风口照进来,她隐约可以看清那一阶阶楼梯。只是,她对此景象全无记忆。 一圈又一圈地往下走,宛若无底洞一般,许梨觉得再走下去她一定会到达地狱。然而她只是到达了一楼,楼道外月光很亮,白茫茫一片。 她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她站在水潭边看天上的月亮大若脸盆,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叽叽喳喳的虫子藏在草丛里从天黑叫到天亮。潭水流动无声,黑漆漆的仿佛藏着一条巨蟒。 她非常怕蛇,梦里却总能梦见蛇。每次在梦中逃命时她总喜欢藏在漆黑的水里紧紧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水底能带给她母亲子宫般的安全感,她像个未成形的婴儿徜徉其中,自在呼吸。她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看见那浑浊的水里有一片片的水草随波荡漾,她也在随波逐流,只要还在水底,她就不再害怕。哪怕那条蛇贴着她的身体缓缓游过,她只要不睁开眼睛,那条蛇就瞧不见她。 月光似水,洒在天地之间,这时的世界如同一个养鱼缸,万事万物浮游其中。许梨深吸一口气,踏了出去。 这回她要睁着眼睛,去找到那条蛇。 前面的路灯下有一颗海棠树,树影里站着一个人。许梨透过窗户见到他好似一个鬼影站在那里,她以为这是个梦。 越走越近,许梨胸腔擂动如打鼓,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她站在月光下,盯着那道黑影问:“你是谁?” 那人说:“你逃不掉的。” 说到这里,许梨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她紧紧缩着肩膀,颤抖不止。 仇安年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轻声安慰许久,许梨才渐渐止住,继续往下说。 那人从黑暗中走来,五官血肉模糊,一颗眼珠子挂在鼻翼旁,像挂钟底下的摆锤。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号人物,不,哪怕曾经认识,如今也不可能认识了。她撒腿就跑,任凭晚风在耳边呼啸。那人在后面追,破烂的嘴角裂到耳垂下,被风一灌好似气球似的膨胀开。 小区中心有一处喷泉,喷泉下是个深不过膝盖的小池塘。许梨站在水边,却不敢跳下去。 这片水池使她感到恐惧。眼见那个怪人就要赶到,许梨扭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跑,凭着记忆赶回家。她合上门,没听见跟在身后的脚步声。进入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那个男人仍旧站在海棠树下,跟先前一模一样。 “这夜以后,每日晨起去上香,又或者傍晚去上班,他都会跟在我身后,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到那一夜……” 那天许梨正在便利店上夜班,秦爽也在。 客人闲聊时说起附近城隍庙里发生的怪事,引得店里其他客人也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腔。 原来前几日半夜,城隍庙里的商业街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走路摇摇摆摆,脸色煞白,嘴唇猩红,像化妆新手涂墙后的妆面。她见到人就问:“你认识我么?” “给那些摊主吓得够呛!”客人摇摇头,十分可笑似的。 另有一个年轻女孩接过话茬:“我知道我知道!那天我们也在逛城隍庙,那就是人家小年轻玩cosplay,趁着鬼节闹一闹。再说,城隍庙本来就是鬼魂销户的地方,就算真的出现这种东西也不奇怪。” 这时,秦爽也凑过去。 “你们这个算什么啊,我这有个亲眼所见的新闻呢。” 客人们翘首以待,催促她往下说。 “昨天不是清明节假期最后一天么,我学长下早班,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见众人摇头,秦爽继续道:“他本来走得好好的,路过十字路口时,忽然好似鬼上身一般扭动着四肢走到马路中央,满脸恐惧的神情却不呼救,幸好他走得很慢,不少轿车急刹车这才避过一劫。只可惜一辆大货车的司机没能及时刹车,直直撞了过去。” 秦爽说到惊险处,脸蛋鲜红。收银台四周围了十来个客人,都在等她说下文。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学长竟然毫发无损,只是扭伤了脚腕。” “假的吧?”有人不信。 秦爽哼了一声,扬言可以查监控:“马上新闻就会爆出来,大马路上多少监控呢,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院领导都去看了,还请了心理医生为他做疏导,以为他是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自杀行为。结果我学长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天晚上,分明有人推着他走上马路。” “那监控里看不见谁推的?” “哼哼,问题就在这里,”秦爽故作神秘,瞥了一眼吃瓜群众,见他们都屏气凝神等待下文,这才扬起下巴,得意地说下去,“监控里显示我学长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可他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刹那,闪过一道白光,托住了我学长的身体。” “白光?”仇安年忍不住打岔,“秦爽不是胡说么?” 许梨陷进回忆中,声音缓慢又悠长:“我也看见了,那天晚上……我站在店门口,看见马路对面的刘道平身后几米远的距离外跟着一道黑影,如同一道风,迅速赶上了刘道平的脚步。远远的,那道影子似乎正在跟刘道平融为一体。”
第71章 .不枉人间这一遭(中) “鬼上身……”仇安年烦躁地挠着头发,“糟了,糟了,这件事又朝着我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齐宣……不行,我得继续搬救兵!” 说完,夹着一张黄纸当空点燃,口中默念‘急急如律令’。 许梨默默看着那点火星逐渐熄灭,幽微地叹了一声。 “如果你想抓住他,不如……我去引他现身。”她似乎有些急了,紧紧抓着仇安年的手腕,见仇安年审视的目光看过来,她这才反应过来,无助地松开手,颓然坐倒在地,“我真的怕……害怕那个影子……” 见她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仇安年于心不忍,虽然担心齐宣身陷险境,可实在是投石无路。眼下不如先抓住逃脱的鬼魂,顺道等接应鬼差到来,再一起去找齐宣。 他们如此这般计划一番,许梨定定看着仇安年,一双眼睛如同汪着一潭湖水,清澈沉静,她嘴唇动了动,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仇安年笑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我道法高超,倒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给你的符咒要贴身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许梨抚着胸口,点点头,毅然转身走到门口,伸出细白的手指摩擦着门框,她说:“我……只是想摆脱他,其实,我认得他的声音。” 她低下头,泫然欲泣:“我小时候,他曾上门追债,那个声音……至今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所以我怕……我害怕……” “我知道了。”仇安年笑笑,他走向许梨的身后,正想拍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时,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你……你转过脸我瞧瞧。” 许梨闻言,愣然抬头看向仇安年。 “你……认得你这张脸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苦酸楚一笑:“我不认识。” 说完,拉开门走了。 现在,她要变成一只猎物,去杀死猎人。 弯月高悬,一点星光照在人身上,显得白人越发白,黑人更加黑。一辆白色的跑车快速驶来,拐弯也不让直行,更加不减速,似乎笃定行人会因为怕死而主动避开。 远远地,司机注意到斑马线上站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女人,生着一副古色古香的面容,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虽然隔得远,可司机仍旧觉得他们对上了眼神,女人的眼光使他不由得生出一层冷汗。 司机摇了摇头,按响喇叭,他染着一头黄发,耳朵上钉着数不清的耳洞,就连鼻孔里也藏着三枚钢钉。顶着这样的打扮出街,他不仅能得到路人异样的眼光,还能得到他们的忍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瞧他那副样子就不是个正常人——司机犹如得到了读心术一般,清楚地听见他身旁人的内心独白。 他只会踩油门,只会超车,只会朝着那群碌碌无为的人们竖中指。他喜欢单手握着方向盘,一边抽烟一遍朝着窗外吐口水。他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还能拉几个垫背的,他也不亏。每每想到这里,他总能生出一股勇气,想得感情充沛处忍不住眼泛泪光,他为自己感动。 所以这回他瞧见那个女人不知死活地挡在他的路上,就算日常有怜香惜玉之心,可眼下满心满脑子只剩下焦躁,他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希望这个不懂事的行人主动退让。 谁知她好似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时间暂停一般钉在斑马线上。 司机愣了一下,不成想对方这么难缠,一晃神的工夫车子已经行驶到女人跟前,他才想起来刹车。脚下一滑,想刹车却踩成了油门,冲着女人撞过去的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自己云淡风轻驰骋于马路上的画面。向来只有行人避让他,向来只知道踩油门超车,这才亲手把自己葬送在油门上。 车子冲过去后,他才成功刹住车,双手握着方向盘不断地抖动。他仿佛听见了警车的呼啸声,手腕一凉,已经被套上铐子,他看见了自己坐在桌子这头,被穿制服的人审讯的模样。他喉结上下滚动,嗓子眼里干得火烧火燎,每眼下一口唾沫都疼得像被刀子划过。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颤着手想拉开车门,手滑了三次才成功打开门。他几乎是滚下车来的,双膝酸软,根本站不起来。他扶着车身站起来,扫了眼四周,一个路人的影子也没有。可红绿灯一闪一闪的光提醒着他人在做摄像在看,他逃不掉。一路边走边跪,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膝盖上磨破了一层皮,血肉模糊地沾上一层含着沙粒的灰尘。司机还在找,找那个被他撞到的女人的尸体。可地上不仅没有尸体,连一滴血也没有,除了他以膝跪行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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