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不说爱我,我却在他们死后才意识到他们有多爱我。 可是时光一去不复返,人没办法活在过去,我只能在梦里偷到片刻回忆,还信以为真,清醒之后就只剩下无尽的苦楚。于是我选择活得像鸵鸟一样,成日里做梦,将自己包裹在美化后的记忆里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雨,慢慢停了。我擦擦脸,让声音尽量自然,“可以上路了,不下雨了。” 天色阴暗,不知昼夜,恰好可以掩藏我脸上的泪痕。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问我,倒省下我为了解释而编理由的力气。 且走且停,天也渐渐亮了。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烂银山发出的金光。温度越来越高,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烘干,脚下的鞋子即将被融化。 终于,我们来到这烂银山下。金色的纸元宝堆积成山,高耸入云,随着热浪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坍塌。无数火红的岩浆顺着缝隙缓缓流淌,金纸尚未沾到岩浆便已蜷曲着火,升到天上化为黑色灰蝴蝶。 我尝试碰触山底的金元宝,结果手指上被燎出数个水泡。 “这水泡是真的假的?”我看向奥一,才发现此时他也满头大汗,不再像之前那样可以不受梦中环境影响。 “你没事吧?”他的脸红得像五月的石榴花,我一碰到他胳膊,才发现他浑身烫得吓人,“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能被影响吗?你现在……” “我没事……”他喘着粗气,轻轻抬起手却又无力地垂下,“只是有点集中不了精神。” “他胳膊上的伤有点严重,影响到他的专注力,自然也就不能一心一意给自己洗脑了。”林巢走过来扶住他,“撑不住的话就赶紧说,别搞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第35章 第十四章 = 人要是没有能力,金山银山躺在你面前,你都得不到一个子儿。我们在距离烂银山稍远的地方寻了半截被烤干的树根,靠在上面休息。 这里温度没有那么高,可奥一还是热得满头大汗。他额头滚烫,意识模糊,疼得直□□。所幸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是,他嘴唇惨白,脸颊却诡异得发红,整个人好似葬礼上扎的纸人。 “都怪我……我太作了……”我握着他完好的那只右手,心中焦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眼泪不由自主,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竹筒里剩下的半壶水早已喂奥一喝下,林巢见势不对,拿着竹筒找水去了。我陪着奥一说话,期盼唤回他的意识:“你第一次进入我梦境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我完全没印象了,我特别想问你,想问好多好多事情……”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问?”奥一微微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 见他醒转,我忙擦了把眼泪,笑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醒了!你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稍微支起身体,“没事的,就是你的眼泪掉在伤口上有点辣人,不过也好,刚好可以消消毒。” 我转忧为喜,既然还能开玩笑,多半是真的在好转。 “第一次,进入你的梦……我得想想……”他用手背为我擦去眼泪,“不哭了好吗?” 人在虚弱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会比平时温柔许多,我点点头,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专心听他说话。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一片荷花池,而且是大的离奇的荷花池,你在荷叶上跳来跳去,满脸笑容……水下藏着巨型鲤鱼,你趴在荷叶边缘看着那些鱼游来游去……远处是一片草原,风一吹野草歪斜会发出七彩的光,你大叫着,那是彩虹草……之类的……有点孩子气的梦。” “我好像有点印象,可是这个梦应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做的,那么老早之前你就开始干这个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在看,作为旁观者。等到了后来……才真正开始猎取他人的梦境。” “你之前说,只有不做梦的人才能上那列火车,才能做这行,对吧?那你怎么会不做梦呢?会有人不做梦吗?” “有一种药,吃了就不会做梦了。”他抬头看着虚无的天空,沉浸在回忆里,“除夕夜出生的蟑螂须九对,清明节出生的□□后腿九条,端午节出生的老鼠尾巴九根,再用重阳节当天的雨水煎熬,九碗水熬成一碗水,趁热喝下去,就再也不会做梦了。” “这有人喝吗?不会细菌感染啊?” 他咧开嘴笑了,“我没喝,林巢喝了,看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应该不要紧……” 我还欲再问,却看见林巢举着水壶一路小跑回来,满头热汗:“找了好远才在一个石头洼子里弄到这点混着泥巴的雨水,将就着喝了吧。” “本来没事,喝了这个都得有点事!”奥一转了转脖子,脸上潮红衰退,看上去精神好转许多。 “看来是缓过来了啊,可以啊你!”他朝着我挤眉弄眼,“还是阿U你比较强,能让他心情安稳下来,专心恢复身体。” 我只觉得脸上滚烫,嘴上还是不饶人地回了几句。因奥一死都不肯喝林巢找到的水,我只好用那水濡湿碎布搭在他额头上。 他昏昏沉沉中逐渐睡去,呼吸平稳,令人安心。林巢跑了一路已经累到虚脱,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我看着远处那座燃烧着火焰的纸山,心中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他们二人陷入熟睡,我再次走近烂银山,感受着夺目的金光,灼人的温度。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金元宝中间混杂着许多银元宝,只是藏在表层之下被金光所盖。 烂银烂银,倒是给我看看银子啊!我不满地绕着山踱步,蓦地眼前一暗,阴风过处,一串纸钱被风吹起,其中一只落到我手掌心,轻飘飘,冰凉凉,一捏即瘪。 原来山北面并无岩浆流出,纸钱发灰发暗,早已失去金光闪闪的外表。我心中暗喜,想着烧上一堆这样的纸钱,也许能收集几块金子银子贿赂奈河桥上的鬼差,好让我们过去。 纸钱很轻,被我扒拉几下纷纷坍塌,露出一人多高的银色洞口,墙壁并不光滑,一层又一层的褶皱上镶嵌着会发光的水晶石,勉强可以看清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 也不知这里面有什么…… 洞中空气温热,夹带着刺鼻的硫磺气味。不知走了多久,坡度陡然往下,我扶着墙壁缓步往前。沿途水晶石愈发稀少,光线暗淡。我眯着眼睛使劲辨识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恍惚间,我看见洞壁上映出的人影,是个留着学生头的短发女孩。 不对,我可不是这种发型……身高也不对,这个影子分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 我停住脚步,那影子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不对似的,缓缓转过头面朝着我,轻灵缥缈的女孩声音回荡在山洞中:“你怎么不走了?” “你是谁?” “我?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啊!”她靠近我,伸出的手纤细又小巧,“走吧,赶紧回家吧!不然爸妈该担心了……” 清亮的笑声从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中响起,猛然一转头,她朝着我嘘了一声,低声道:“不好,回家晚了要被骂,赶紧躲起来。” 她弯曲着身子蹲在地上,下一秒又吓得大叫起来:“我晚饭都煮好了才出去的,我没有贪玩……” 低低的哭泣声响起,她带着哭腔说:“你不是说要给我买笔记本吗?本子呢?你又忘记了……我没有责怪你……我不是调皮,只是你都答应我很久了……我没有……” 她埋头哭了一阵,又继续往前走着,影子被仅剩的水晶光芒渐渐拉得变形。她半截身体被黑暗吞噬,哀戚道:“如果不被生下来就好了。” “其实,本来是轮不到我出生的。只是,前面的孩子没保住,我不过是替补。他们都这么说,要是你哥哥还活着,就怎么怎么。我也希望有个哥哥,只可惜,我没有。有他就不会有我了。” 她起身继续往前,头发越来越短,“我不想留长发,我不觉得女孩子一定要留长发才好看。我没有顶嘴,只是喜欢短发而已。好吧……” 影子越拉越长,头发也慢慢垂到了腰间,“我想准备考试,不是懒!那好吧,我去找兼职……” “我才做了两个月的兼职,哪有钱给爷爷奶奶啊?” “每个月给家里多少?要买冰箱是吗?” “弟弟的高考志愿?我现在也不清楚啊……我去查……” “我知道了,我会经常给他打电话的……”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她的背越来越驼,她靠在角落里伏膝沉默着,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她完全变成了一团黑暗的球,没有了棱角。 “人生在世,就只为自己而活吧。”我弯下腰,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被人骂自私也不要紧,谁又不自私呢?” 她沉默着,一动也不动。 “将你扫地出门又如何,反正现在工作了可以自己租房子,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担心沦落街头了。” “一根讨饭棍,一只破花碗,再加上一张嘴,走遍天下都饿不死。记得吗?小时候外婆这样说过,所以不用怕……” “哪怕真的死了,还有外婆在下面等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孤独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空荡荡的洞穴里不断响起我的声音,回回旋旋,余音不绝。她的长发抖了几下,越变越长,她抬起头,声音冷淡至极:“那你为什么还不去做?” 我呆住了,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涌起无数酸楚。 “你只会说漂亮话,只会天天抱怨,只会在父母的一次次逼问下妥协!你除了自我消耗你还会做什么?”她迅速抓住我手腕,指甲尖尖,狠狠地插进我的皮肉之中。 我想否认,却说不出谎话。 “还没到那个程度!他们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偏心罢了……” “一点点?他们为什么只给他装修房间,却把不要的破铜烂铁堆进你的屋子?他们为什么给他买新的家具,你的桌子却是十几年前在路边捡的?他们为什么给他买上万的电脑,你的却是用兼职的钱买的?” 我脑中混乱,盯着这只漆黑的手,手指纤长。不像我,手指从小就像多肉一般饱满。 “我并没有这么在意他们!你根本不是我!”我甩开她的手,冷眼看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扭曲我的思想?” 尖利的笑声一波接着一波,她越变越高,从墙壁之中突显而出,如墨的影子越变越淡,化为淡蓝色。 “你要是稍微迟钝一点,会更好玩!”一袭长袍的男人堵住我的出路,嘴角含着冷笑。 他朝我一挥手,脚下瞬间失去支撑,我尖叫一声后整个儿掉了进去,眼前被黑暗罩住,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皮肤犹如刀刮。我仿佛来到了真正的地狱,也许身下就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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