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罗的身份只是流筝劝阻雁濯尘的理由,但流筝心里,从未以此来衡定她的生死。 “我与姜盈罗的恩怨,起于当年争一只雪狐,她没能得手,我挨了她不痛不痒两下打,小孩子的口角,就算拿到台面上来讲,也不过是件小事。她真正犯了大错的,是在你的茶水里下药,在掣雷城,这可真的是会出人命的。” 雁濯尘仔细听着,嗯了一声。 流筝说:“这件事应当带回太羲宫,请出父亲与各位长老,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地审判。” 雁濯尘问:“你觉得如此处置,姜盈罗就不会记恨你了吗?” “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记恨,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哥哥,”流筝说,“你是咱们太羲宫的少宫主,衡定天下妖魔的罪责,当有法有则,才能不落人话柄,深孚众望,对不对?”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故作严肃,仿佛她才是长辈,正在教小辈如何为人处世。 雁濯尘心中觉得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哎呀,疼!” 其实一点都不疼,她就是娇气。雁濯尘改捏为揉,心道,什么衡定法则,他遇上妖魔一向都是立诛不赦,那有她这么多条条框框的道理。 他含笑道:“你这样的脾气,只怕是捉妖也要先讲一箩筐的理。” 流筝捂着脸小声道:“本来妖怪也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事关原则,雁濯尘不与她争执,又与她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离开。 流筝送他出门,雁濯尘转身叮嘱她:“你还是要小心姜盈罗,你想得通,她未必想得通。” 流筝点点头:“我明白。” 雁濯尘走后,流筝独自静坐许久,默念清静经。 傍晚时分雨停,窗外枯槁扶疏的草木也被雨水洗出一点生气,摇摇颤颤,挂着微不可见的彩虹暮光。 流筝重又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梳理一遍,心中仍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一根小小的刺,不知卡在她心口的哪一处。 她踱步许久,从绣囊里翻出玉令牌,试着感应自己送给季应玄的那枚狸猫玉令牌。 浅浅的灵光在玉令牌中央盘旋许久,正当她逐渐失望时,灵光突然一闪,钻进了玉令牌中,同时,季应玄的声音从玉令牌里传出来。 “流筝,是你么?” 仿佛夜露凝坠花瓣,流筝心里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上次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在幻境里,仅仅隔了两天,却像是许多年以前。 她一瞬间想起幻境里发生的事,好似想起一个真实而隐秘的春梦,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轻轻咬着嘴唇,在心里庆幸: 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没听到她的回应,季应玄略有迟疑地又唤了一声:“流筝?” 流筝正襟危坐:“嗯,是我。” 季应玄问:“出什么事了吗?” 流筝心中道,难道不出事就不能找你吗? 她问季应玄:“季公子,你如今还在向云郡吗?” “已经离开了。” “那你现下在哪儿?” “嗯……我么,”季应玄的声音微微停顿,“放鹿青崖,访山涉水,随意走走罢了。” “那你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 季应玄:“不过了了。” “人呢?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人?” 季应玄:“不过尔尔。” 流筝不知该说什么,一时竟沉默了。 玉令牌的另一端,季应玄慵懒散漫地从莲花境中坐起身,拂开枝枝袅袅的花影,披衣下榻。 随着他的动作,铺满红榻的青丝被拢起,随意披落在肩头,色如鸦羽,质如绸缎,压在赭红啼血、金光流溢的华美长袍上,其意浓态远如翰林书墨,色彩秾艳又似妖精点化。 季应玄走出莲花境,来到城主宫,推开了南边的高窗。 从这里,隐约可以望见无妄客栈的悬帜。 他清润柔和的声音穿过玉令牌:“流筝,你听起来有些不开心,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流筝心里酥酥麻麻,眼眶里涌上一点酸意。 她问季应玄:“我给你的那支万年灵参,你没有弄丢吧?” “怎敢,”季应玄瞥了一眼放在桌案一角的红木匣,“我每天都好好保存着,睹物思人。” 流筝因他的话笑了声,旋即又低落下去,慢慢说道:“季公子,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这万年灵参并不能使你长出剑骨,也许你还是做不成剑修,那你之后会有什么打算?” 季应玄垂落的眼皮抬起,眼中温和的笑意渐渐消失。 “怎么会有这种假设,你不是已经成功长出剑骨了么,”季应玄试探着问她,“莫非还未找到雁少宫主?” “哥哥已经找到了,我们不日就将启程离开掣雷城,只是……” 回想起雁濯尘对陈子章一事的处置方式,以及他提及剑骨时敷衍塞责的态度,流筝的态度开始变得犹疑。 她说:“近来我有一种直觉,好像我身上的剑骨藏着很深的隐情,我有些怀疑自己当年的印象,究竟是真的服用过万年灵参,还是说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但我不记得了……应玄,你说,倘若我身上的剑骨并非是从万年灵参得来的,还会是从哪里得来?” 季应玄静静听着,目光逐渐变得深而暗,仿佛平静的夜海中突然兴起波澜。 他温柔的语气变得更加耐心,几乎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 他劝慰流筝:“草木是天地之骨,灵参是草木之精,既然堪比人的剑骨,自然也有助人长出剑骨的道理。” “唔,有道理,可是……” “这种逆天改命的办法,雁宫主当然不能轻易告诉你,当然,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十分难得,只有万年灵参徒劳无益,他觉得告诉你也是平添烦恼,索性让你死了这条心。” 流筝仍然将信将疑:“会是这样吗?” “必然如此。” 季应玄抚在窗边的手下意识用力,现出了一条紧绷的青筋。 他的语气却依然轻快:“若说起我,还想天南海北地多游荡几年,万一生养剑骨的过程十分繁琐,长出剑骨后便要用心修炼,那我岂不是无暇玩乐。” 流筝悻悻道:“玩乐?你倒是不知道着急。” 季应玄轻笑:“天命有常,急也无用。” “可是墨族的人还在到处抓你,”流筝又替他犯起愁来,“你这样天南海北地乱跑,真的没事吗?” 季应玄道:“有劳记挂,我尚有一点傍身的本领。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前几日遇到的一件趣事……” 季应玄忙转了话题,直到隐约听见有人来找流筝,流筝同他道别,主动关闭了玉令牌。 紫玉狸猫的玉令牌灵光消散,被季应玄按在掌下的窗棂“咔嚓”一声碎成数段。 他仍不解气,抬手将那两扇碍眼的木扇窗也撕了下来。 “雁濯尘这个废物东西!” 他低低骂道:“从前不是隐瞒得很好吗,如今这是聋了还是哑了,竟然这时候叫她猜出端倪!” 忧怖境里发生过的事犹在眼前,季应玄一颗心悬在喉咙里七上八下,恨不得马上冲到无妄客栈去,把流筝脑子里的脏东西洗干净。 但他不能这样冲动,他不能像雁濯尘一样犯蠢,他必须小心谨慎,做好周密的安排。 思来想去,他指间拈出一枚红莲花瓣,悠悠飞向墨族所在的周坨山方向。 “墨问津,我有事找你帮忙。”
第32章 救我 夤夜, 姜盈罗悄悄推开祝锦行的房门。 盘坐在榻上的祝锦行倏然睁开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姜姑娘, 你这是要拖我下水吗?” “若非走投无路,怎敢劳烦祝公子,”姜盈罗向他盈盈一拜,“少宫主收走了我的莲木牌,我出不得无妄客栈,想请祝公子帮我传话给陈子章。” 祝锦行说:“太羲宫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不想掺和。” 姜盈罗上前一步:“我不信祝公子不远万里来掣雷城,只是为了壁上观热闹。” 她想去抓祝锦行的手,顾及自己脸上的伤, 又硬生生顿住了,心头涌上绝望的恨。 她只是站在祝锦行面前, 柔声说道:“祝公子, 我也是自幼景仰你、思慕你,然而你眼里只有雁流筝一人,她的身份比我高, 若是能与你修成正果, 我也认了。可是你瞧她待你如何,将听危楼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 丝毫情面也不顾。” 祝锦行不为所动:“父辈的事与我无干,流筝她恩怨分明。” 姜盈罗道:“她分明, 她的父兄未必分明。雁濯尘对她一向是捧着怕摔含着怕化,听危楼出了淫掠凡女、采阴补阳的丑闻,你觉得他还会同意这门婚事吗?何况雁流筝不知走了什么邪门歪道, 竟修出了太清命剑,听危楼本就矮太羲宫一头, 以后雁濯尘恐怕更不舍得让雁流筝下嫁了。” 她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昨日祝锦行与雁濯尘叙话时,故意提及了他与流筝的婚事。 因为流筝年纪小,两人的婚约只是太羲宫与听危楼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向,从未正式商榷,更未落纸为约。 从前雁濯尘都会打趣他和流筝几句,这次却充耳不闻,装没听懂,几次将话题揭过。 隐约已有翻脸不认的意思。 见祝锦行沉默,姜盈罗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她继续道:“难道你不好奇雁流筝的忧怖幻境里有什么吗?陈子章操控了她的幻境,只要你帮我传话,他就会告诉你。” 祝锦行身上有莲生真君给的灵符,所以当时没有坠入幻境,但他似乎对姜盈罗的话很感兴趣。 他说:“这个忙我帮了。” 姜盈罗含笑向他一拜:“多谢祝公子,这份人情,盈罗记下了。” *** 流筝悄悄将窗缝合拢。 她转身点亮一盏机关灯,灯光只照亮室内,透不出窗去,是母亲特意为她研制的得意之作。 坐在桌边的雁濯尘睁开眼,湛蓝色的光晕落在他眼底,像月下的冰湖,平静无澜,而隐约有暗光流溢。 流筝小声说:“姜盈罗出来了,从祝公子屋里。” “这么快?” “嗯?”流筝没懂他的意思。 雁濯尘没有解释,清咳了一声,问流筝:“你与祝锦行的关系,你是怎么考虑的?” “啊?我……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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