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濯尘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紫衣姑娘,收了剑光,剑刃抵在他喉间。 流筝问他:“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陈子章看向雁濯尘,将莲生真君教他的话说出来,“十数年前,少宫主给别人下此毒时,难道不知这种阻断灵力的毒药是随着时间自解的吗?” 雁濯尘瞳孔骤然一缩,将陈子章从流筝手里抢过来,押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确保流筝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这才低声喝问他:“这是谁告诉你的!” 十数年前,他交给张郡守一符阻断灵力的药,让他给他外甥服用,避免在剖取剑骨时他会灵力暴动。 他曾怀疑过自己中的是同一种毒,又怀着侥幸不敢相信,如今听陈子章说出这句话,他隐隐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陈子章说:“是莲主大人告诉我的,你在城中幻境里见到的那个少年,也是他派夜罗刹假扮,为的就是让你心神不宁,好让别人伺机给你下毒。” 流筝要上前来,雁濯尘厉声冲她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哥哥,你怎么了?”流筝的声音充满担忧。 雁濯尘心中狂跳,一边紧紧攥着陈子章的脖子,一边对流筝说:“你退远一些,不要听。” “哥哥……” “听话!” 他很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流筝说话,流筝心中半疑半忧,无奈地后退几步,确保哥哥在她能保护到的范围之内。 陈子章嘲讽道:“原来少宫主也并非事事磊落,也害怕罪行为人所知。” “你少废话!你还知道什么?”雁濯尘眼中现出一丝血红,似是恐惧,又像是疯狂,“你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陈子章轻嗤,莲生真君已经向他承诺过,只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就能保他不死。 于是他继续说:“我还知道,西境莲主就是当年被你剖了剑骨的那个孩子,他会夺回剑骨,向你报仇,屠尽太羲宫——” 话音未落,一道细如红线的灵光闪过,割断了陈子章的脖子。 他的头死不瞑目地握在雁濯尘手里,身体直直地后仰摔落,血喷如注。 雁濯尘倏然抬头,看见前方远处一道朦胧的宽袍红影。 ……西境莲主。
第34章 对峙 季应玄心道还是晚来了一步。 客栈里听流筝与雁濯尘三言两语, 他已猜到陈子章伏击背后有人授意。因为刚被雁濯尘怀疑了身份,所以他难得谨慎, 落了几步才赶过来探听。 却没想到授的是这番意。 陈子章如何得知当年事?如何知晓他的身份?为何要冒死捅破这件事? 疑窦无数,但季应玄不敢再留他,怕再迟疑下去,“季应玄”这个名字会从他嘴里吐出来。 但是陈子章说的已经足够多,季应玄不敢赌雁濯尘到底信了几句,猜出多少。 忧怖境里的景象昭示着即将应谶的恶果,事关流筝,他也如雁濯尘一般乱了方寸。 红沙如蝗,风尘漫卷。 山麓上的风沙如层层帷幔遮掩着他, 相隔十数步的距离,两边朦胧的影子静静对峙。 季应玄抬起手, 陈子章掉落在路旁的弓箭飞进他手中。 他竦峙而立, 张弓搭箭,红莲灵力自掌心涌向弓柄,普通的木弓霎时金光大盛, 玄黑的箭刃上燃起一簇红莲业火。 风沙停滞, 灵力缥缈,箭刃直指雁濯尘。 “哥哥小心!” 流筝感受到这凛冽的杀意, 飞身跃到雁濯尘身边,驭剑光作盾护, 挡在他面前。 雁濯尘的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他紧紧抓住流筝的肩膀,想要把她推走:“让开。” 流筝屹然不动, 全身紧绷,警惕地怒视着前方被风沙重重罩住的虚影。 “我叫你让开!” 雁濯尘低声冷厉:“难道你看不出来, 即使我有命剑在手,你我两人也未必敌得过他?” “我看得出来,”流筝说,“所以我更不能抛下哥哥。” 雁濯尘说:“这是我的个人恩怨,与你无关,你现在马上出城回太羲宫!” “是吗?”流筝冷冷一笑,“我不信与我无关。” 无色剑光骤然盛炽,搅动风沙如游龙,与金赭色的箭火隔空对峙,双方皆不肯相让,隐有一触即发之势。 季应玄握弓的手在微不可查地轻颤。 明明占尽上风的是他,师出有名的是他,但他却觉得自己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迷茫又狼狈。 他厌恶这种与她对立的感觉。 要杀吗?当着流筝的面杀了雁濯尘,让真相湮没于风沙,此后她会怀着恨意活下去。 可是张弓的手迟迟不忍松开,他不敢见流筝伤心的模样。 他是如此地……懦弱。 墨问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一鼓不成,此心不复,一步退即步步退。 他不放箭,流筝也不主动挑衅,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仿佛两座被风沙埋没的雕塑。 终于,季应玄默默叹了口气,收了灵力,将箭矢弃掷在地,深深望了流筝一眼,化作一道红光离开了。 流筝慢慢收回剑光,因手脚僵麻而猛得踉跄了一下。 *** 每月初一,天地造化最盛,为天道审判之日,将降下雷电,或引人渡劫,或亟杀大恶。 掣雷城中聚集了许多逃避天罚的大妖巨魔,所以每到月初,城门都会关闭三日,此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 无法离开掣雷城,雁濯尘与流筝又回到了无妄客栈。 流筝安慰哥哥:“我不知道陈子章究竟与哥哥说了什么,惹怒西境莲主现身杀人,但他最终没有杀我们,说明无妄客栈暂时是安全的。” 雁濯尘没有理会她的旁敲侧击,只叫她多加小心。 两人各自回房休息,流筝站在房门前犹豫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敲门时,房门突然从内打开。 季应玄看见她,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你回来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流筝牵强地笑了笑:“挺顺利的。” 她静静望了季应玄一会儿,突然问他:“你今天去哪里了?” 季应玄闻言微怔,说:“我怕撞见墨族人,并未离开过房间。” 流筝走进屋,见桌上凌乱堆放着许多工具和彩墨,地上散落着尚未收拾好的木刨花,疑惑地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闭上眼睛。” “啊?” 季应玄抬手遮住她的眼,掌心温凉的触感令流筝的两只眼皮跳个不停。 有东西覆在她的脸上,坚硬,微沉,透着新鲜的松木和彩墨的味道。 季应玄捧过铜镜给她看,镜中现出一张色彩绚丽的面具,桃花眼,琼玉鼻,微笑的嘴唇上涂着鲜红的染料,额间与两颊以金粉、黛蓝、蟹壳青等颜色勾勒出日月星辰、山川鸟兽。 看得出面具的原身是位极美丽的姑娘,费了做面具的人许多功夫。 “这难道是……” “太羲神女。” 季应玄为她取下面具,含笑问她:“今日是五月初一,听说是太羲神女的诞辰,掣雷城里会有社火游行,你可愿与我一起出门看热闹?” 流筝把玩着那精巧的松木面具:“你今天一直在屋里做这个?” “是啊,做了整整一天,我胳膊都麻了,”季应玄活动了下手腕,“希望你能可怜我几分辛苦,赏光与我同去。” 流筝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傍晚,她换了身衣服,佩好无妄客栈的莲木牌,与季应玄一同出门。 街上的场景堪称诡异。 掣雷城上空被黑云般的御雷法障罩住,千百道雷电击落时,漫天绽开青紫交加的花纹,将城中照得明暗交烁,街道上挤满了妖、魔、夜罗刹、邪修,仿佛狂欢的地狱。 但他们没有像平常一样厮抢地盘,而是极有秩序地排成长队,戴起面具,在长街小巷里游行欢呼。 有许多人脸上都戴着神女的面具,扮作太羲神女的模样,被其他人高高抬起,手持木剑,做出劈砍和镇灭的招式。 流筝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掣雷城被称作天弃之地,没想到他们竟然比凡界还推崇太羲神女。” 季应玄小心护着她,避免她被狂舞的人群冲撞。 他解释道:“客栈的仆役来给你送茶时,我向他打听了几句,他说庆祝太羲神女的诞辰是掣雷城里流传了两千年的习俗,因为此地是后土业火的薄发地,也是太羲神女第一剑落下的地方,纵然是妖魔,也感激她镇灭业火。” 流筝闻言竟有些感慨:“听父亲说,凡界几百年前也有纪念神女的盛大庙会,因战乱频仍,皇室更迭,渐渐没落了。”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父亲说凡人功利,不供奉没有好处的神仙,太羲神女既已身陨,无法为她的信徒实现愿望,所以供奉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庙宇颓败。 流筝更愿认为是凡人寿命太短的缘故。 “因为掣雷城历任城主都很重视此事,”季应玄默默注视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今日社火游行,掣雷城的城主也会露面。” 流筝的思绪被拉回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掣雷城城主……你是说,西境莲主?” 季应玄眉眼微弯:“是啊,你不是对他的传闻很感兴趣吗,听说他难得露面,我才想带你出来看看。” 流筝望着他不说话,季应玄静静任她打量,仿佛没有觉察她数番的欲言又止。 狂欢的游行队贴着他们身旁路过,五彩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两人静静对望了好一会儿,各自心思流转。 许久,流筝笑了笑:“我确实很想见一见这位西境莲主。” 想知道在山道风沙里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人。 流筝戴上面具,牵起季应玄的手,跟随游行的队伍向城主宫的方向走去。 她身段窈窕,面具比旁人更精致繁复,走在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中,竟成了扮神女扮得最像的一个。 周遭的人渐渐注意到她,朝她扬花瓣、洒圣水,要将她抬起来举到最高处。 流筝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正纠结该如何推拒才能不惹怒他们时,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拥入怀中,敏捷地将她带离了人群,三两步跨进一旁的小巷子里。 游行的队伍里发出一阵躁动和骚乱,过了一会儿又渐渐平息,继续向前走去。 周遭重新安静,天光依然明烁,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2 首页 上一页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