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应玄只是尚未想明白,莲生真君敛踪藏迹这么多年,竟不惜为了这样一件事暴露自己的行藏,他到底是谁有恩怨呢,是雁濯尘,是自己,还是…… 流筝。 季应玄抬手,隔着莲花镜取走祝锦行藏在身上的红纸灵符。 这是莲生真君给祝锦行的东西,可以保命,可以联络,更重要的是用作监视。 正如业火红莲不敢靠近莲生真君,这张灵符到了季应玄手里,也颤巍巍地缩成一团,不敢放肆。 季应玄随手在符纸上添了两笔,又抛还给祝锦行:“带句话给那位:总是这样缩在壳里,千年王八也难成精,孤就在莲花境里,等着看他何时伸头。” 祝锦行收好灵符,想起莲生真君暴怒时的灵力威压,并不打算作这样的死。 “你走吧。” 祝锦行告辞转身,走到门口处却又被叫住。 “哦,还有一件小事。” 莲主的声音空灵散漫,仿佛是一时兴起:“红极为紫,你在孤面前穿紫色,不觉得有些僭越吗?” 祝锦行觉得十分无语,忍气吞声道:“莲主大人,我听危楼宗派自开立已有近两千年,服制一直都是紫色,以表对紫微星的尊崇,并无对莲主不敬之意。” 什么红极为紫,那紫极还是黑呢,满大街的夜罗刹都穿黑色,也没见他有半分不满。 莲主说:“两千年一个颜色,你们听危楼真是古板,孤觉得该换一换了。” 祝锦行:“……” “就绿色吧,”莲主沉吟后道,“孤觉得,绿色清爽。” 祝锦行:“莲主这样肆意干涉我听危楼的内务,似乎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你是怕莲生真君怀疑你的忠诚吗?” 莲主善解人意地说道:“不如孤先去听危楼里放把火,将你们这些丑陋的紫衣服都烧干净,你们再重新缝制一批绿色的,如何?” 祝锦行:“……” 简直欺人太甚! “祝锦行,你背弃与孤的盟约,投入莲生真君门下,孤给的这点不痛不痒的报复,你觉得十分委屈么?” 既然是有心为难,祝锦行无话可说。 他回身行了一礼:“待我回到听危楼,会遵照莲主的意思去办。”
第37章 慷慨 华衣美食如流水一般送进珠泽殿。 为首的宫娥将盛放在金丝木托盘里的紫玉鲛绡裙捧到流筝面前, 恭声道:“开宴在即,请雁姑娘更衣。” 流筝与哥哥对视一眼, 神情都有些惊讶。 雁濯尘将那裙子抖开看了看:“上品南海鲛绡?” 宫娥浅笑:“少宫主慧眼。” 雁濯尘问:“千金难求一寸绡,万金不见南海鲛。无缘无故,莲主为何要送舍妹如此贵重的东西?” 宫娥答:“南海鲛绡虽贵重,在遍地珍宝的城主宫倒也不算难得,莲主大人是个雅人,希望宾客能穿着与宴席相配的华服,这是莲主的规矩,还请少宫主与雁姑娘遵守。” 雁濯尘挑眉:“这么说,我也有?” 宫娥:“四位贵客都有, 少宫主也该回殿更衣了。” 既是众人都有,雁濯尘便不好再说什么, 告辞离开了珠泽殿。 流筝小心接过那紫玉鲛绡裙, 裙面闪烁着自然莹润的光泽,远看并不扎眼,近瞧却璀璨如织绣万千繁星, 随着摆动流淌成一条柔软的星河。 裙子的袖口与腰际以蕴满灵力的深紫色珍珠、南海紫晶、西山紫玉等极品宝石做装饰, 既可赏玩,又能养护着衣人。 纵使流筝见惯了华衣美饰, 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位莲主真是太阔绰了。 她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 对宫娥道:“我会小心不弄坏,待宴席结束再还给你。” 宫娥浅笑颔首,未置可否。 流筝更衣净面后, 跟随宫娥前往开设宴席的俯鹫宫,路上的宫娥频频看她, 值守的夜罗刹们也不住地抬眼偷觑,弄得流筝怪不好意思,正局促时,抬头见对面走来一抹鲜绿。 她顿住脚步,惊诧出声:“祝公子?” 祝锦行一身翠绿色道袍,虽然是很名贵的料子,却实在绿得耀眼。 流筝言不由衷地赞许道:“从未见祝公子穿过这个颜色,倒是很……精神。” 祝锦行表情有些勉强:“是么。” 他仔细打量流筝这一身,怔愣后更是深深蹙眉。 到底是莲主的衣品飘忽不定,还是他有意为难自己? 两人寒暄几句,正要同往俯鹫宫,忽见雁濯尘也慢吞吞走出来。 雁濯尘衣服的形制中规中矩,只是料子更名贵一些,他走得很慢,神情似在忍耐着什么,一步一步地走到两人面前。 流筝关心道:“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雁濯尘皱眉说:“鞋子有些太小了,挤得脚难受。” 流筝:“我去请人给你另换一双。” 雁濯尘摆手:“马上开宴了,不必折腾。” “可是你不舒服……” “无妨,”雁濯尘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费神,“新鞋子难免挤脚,穿一会儿就大了。” 可惜他却不识货,看不出脚上这双鞋是极罕见的雪冰蚕丝做成,只会越穿越小,又十分有韧性,撑不开也磨不破,是季应玄特意吩咐人为他定做的。只是上台阶到入席面这几步路,脚上的鞋如捕兽夹一样绞着雁濯尘,让他难受得恨不能抛开体面地双脚蹦上去。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进大殿,流筝一眼就看见了满面春风的季应玄。 他身姿端正地跽坐在席案前,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新衣,宽袖窄腰,乌发以珠冠束起,露出干净流畅的棱角,向流筝微微笑着。 流筝怦然心动,见莲主还没来,丢下哥哥和祝锦行,三两步到他身边去。 “你来得好早,”流筝压低声音,细细端详他,惊叹道,“没想到这个颜色如此衬你。” 月白是一种极浅极淡的蓝,是夜空之幽蓝映在白月上的颜色,流筝心想,原来这个颜色也能夺人目光。 季应玄含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正要说什么,流筝抢话道:“你别说!” 这一路被宫娥盛赞,又被众人环视打量,她已经有些遭不住了。 原来是害羞了。季应玄心中轻笑,面上温然,对流筝道:“那你同我坐一侧吧,这样大的场面,我实在紧张。” 流筝点点头,坐到了他旁边的席面前。 这时流筝突然发现,两人袖子上有十分相似的纹路,只是季应玄的衣服颜色太浅,要坐得近了才看得分明。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指给他看:“一样的花纹,好巧。” 季应玄貌似惊讶地挑起眉心,眼尾缓缓上扬,笑道:“是啊,好巧,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雁濯尘在对面清咳了两声,给流筝递眼色,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正此时,殿内忽然响起悦耳的琴音,五彩花瓣自宫殿四角的机括匣中纷纷洒落,伴随着天女散花般的阵仗,“西境莲主”的芳驾姗姗来迟。 “莲主”一身华美的曳地长袍,戴着黄金面具,姿态风流随意地在上首坐定。他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落在雁濯尘身上。 “雁少宫主。” 透过黄金面具可以产生固定的音色,所以面具后的墨问津并不怕穿帮。 雁濯尘颔首回应:“莲主尊上。” 墨问津拍了拍身旁的空闲地方,热情地邀请他:“少宫主可愿与孤同案而食?” 雁濯尘:“……” 好莫名其妙的热情。 见他怔愣不应,墨问津失望叹气道:“莫非少宫主是嫌弃孤,看不起孤?孤有哪里做得令你不满意么?” 他努力模仿季应玄那种慵懒随意、似讥讽似警告的语气,奈何缺少那种浑然天成的冷清音色,听起来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乞怜感。 季应玄通过业火红莲悄悄骂他:我让你交好,没让你讨好。 墨问津陡然绷直了身体,冷笑一声道:“不来就算了,孤也不稀罕!” 季应玄默默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算他多嘴。 流筝低声同他道:“原来莲主的性格如此古怪。” 季应玄沉默半晌:“他大概是……犯病了吧。” 雁濯尘缓缓扶案起身,向墨问津的方向行礼,保持着仙门世家的良好风度说道:“莲主盛情,自然却之不恭。” 他离开原处,拖着一双捕兽夹似的小鞋走到上首,礼数周全地与“莲主”并案而坐。一旁的侍女在他面前布下新的碗筷与金盏。 墨问津从未主导过这样关系微妙的宴席,只能凭借着从前与狐朋狗友欢聚时的经验向雁濯尘表示亲近,对侍女道:“将龙涎酒与少宫主满上,今日孤要与少宫主不醉不归!” 又向堂中一挥华袖:“舞乐呢,快些奏《六莹》、《九韶》!” 舞女与乐师闻唤,鱼贯入殿,只听一阵铮铮然的古琴音,殿中舞女云袖飞动,翩翩起舞。 雁濯尘的心情很是复杂。 这位莲主给他的感觉,像是个颇有情调、却毫无城府的纨绔少爷,这样的人往往爱憎分明,心里藏不住事,倘若他与自己真的有抢夺剑骨的恩怨,不该如此云淡风轻。 倘若他连这副模样也是装的,那他的心机实在过于深沉。 可是他图什么呢? 墨问津痛快地饮了一盏龙涎酒,听见季应玄借红莲向他递话:“别喝了,先说正事,你还是把帘艮传进来吧。” 墨问津哦了一声,高声朝殿外唤道:“帘艮!” 帘艮闻声而入,正要上前,忽听墨问津道:“怎么教你的,又忘了?” 众人循声望向帘艮,但见这位红发青牙的夜罗刹首领念了个诀,从一个长相吓人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妩媚妖艳的窈窕姑娘。 变成姑娘的帘艮走到墨问津面前,娇娇怯怯地叉手行礼:“莲主大人,有何吩咐?” 流筝“噗”地喷出一口茶,季应玄忍无可忍,重重搁下了茶盏。 墨问津……简直太不像话了! “坏了!”流筝突然低呼一声,“莲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喜好,他待哥哥如此亲近,该不会是想让哥哥也变成漂亮姑娘给他看吧!” 季应玄:那倒也不至于。 他暗中警告墨问津收敛些,墨问津竟然学会还嘴了:“莲主大人,允许帘艮变作人形,这可是你亲自答应的,否则我太害怕他的本相,在雁家兄妹面前露了怯,岂不是坏你的大事?” 季应玄:“……赶快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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