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白天,流筝靠在榻上,手里握着玉令牌, 不停地尝试唤通季应玄手中的紫玉狸花玉符,然而音沉大海, 未得到任何回应。 傍晚时分,祝锦行又到灵霄院来,将外面的消息说给她听。 “如今各大仙门都已知道,你父兄仗势欺人,抢了外人的太清剑骨给你用,此举有辱仙门正气,因此大家商量,要将你身上来路不正的剑骨剔出来,以儆效尤。” 流筝问:“然后呢,打算换给谁?” 祝锦行笑:“换给姜盈罗,然后太羲宫与听危楼继续联姻,祝姜结两姓之好。” 流筝说:“你要娶姜盈罗,我倒不吝啬贺你们恩爱,但我身上的剑骨,只有它的主人能同我问罪,姜怀阔也好,仙门诸使也罢,又算什么东西。” 她的声色如往常一样清柔,然而话里的锋芒和冷嘲,却是她从未有过的态度。 祝锦行走近她,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被一道剑光弹开,带起的气流锋利如刃,在他手背上留下了数道小伤口。 祝锦行端详着手上的伤,渐渐失去了耐心,再开口,带着几分冷意。 他说:“你爹娘还在观世阁里饿着,你同我三贞九烈有什么用,别忘了,你我本就曾有婚约,姜盈罗她要抢你的剑骨,还要取代你的地位,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流筝听出他话中之意:“怎么,你想帮我?” “我与你的情意,自然比我与她要深厚一些,”祝锦行说,“只要你肯悔过,我会想办法帮你保住剑骨。” 流筝一时不言,默默盯着他。 她不信祝锦行是单纯的好心,他不过是不愿见姜氏成为第二个雁氏,想要使听危楼凌驾在太羲宫之上,乃至于操控太羲宫。 她兄长丧了性命,父亲失去修为,看上去远比姜盈罗更好拿捏。 思及此,流筝的语气软和几分:“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 祝锦行说:“你如今的处境,我想怎么对你都行,用得着骗吗。” 流筝说:“那你先帮我见一下我爹娘。” 祝锦行闻言,眯着眼打量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隐藏的图谋,而流筝只是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孱弱地捂着肋骨处咳了两声。 半晌,他说道:“你安分一点,我来安排。” 祝锦行与姜怀阔合作,想让流筝去见雁长徵夫妇的事,还是要经过姜怀阔的同意。 不知他是如何说动姜怀阔,第二天一早,祝锦行送来了一剂符药。 “这是阻断灵力的符药,前段时间雁濯尘也中过,想必你并不陌生,”祝锦行说,“喝下它,我就带你去见雁宫主。” 流筝凝视药碗,眉心深深蹙起。 祝锦行同样在考量她的诚意。 “你不肯喝,是心中另有打算,还是不信任我,怕我护不住你?” 他端起药碗,递到流筝面前,语气温和却强硬:“事到如今,没有你反悔的余地,别逼我灌你。” 流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给他看。 祝锦行笑笑:“这才乖。” 他先带流筝去见姜怀阔,让姜怀阔检查她的灵府,确保她已被封印了灵力,然后才允许她进入观世阁,去见雁长徵与李稚心。 “流筝!” 她娘李稚心消瘦了许多,将她拥在怀里,久久泣不成声。流筝亦是百感交集,红着眼眶与她低声私语,安抚许久。 雁长徵推着木轮椅缓缓行过来,拍了拍流筝的肩膀:“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李稚心抹了抹眼睛,起身道:“你们聊,我去门口守着。” 流筝与父亲对席而坐,将外面的发生的事情,以及祝锦行的种种行径告诉了雁长徵。 雁长徵神情凝重:“你果真喝了那阻断灵力的符药?” “容不得我不喝,”流筝说,“父亲不要担心,我被封印了灵力,只是变得与从前一样罢了,我会想办法把你和娘亲救出去。” 雁长徵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了你……还有濯尘。” 提起哥哥,流筝的心脏拧成一团,一低头,几滴眼泪砸在手背上。她哽咽道:“我很想哥哥。” 雁长徵心中并不比她好受,他说:“等脱了困,咱们再给濯尘立个牌位,免得他魂无归处。” 流筝说:“后天是正月十四,我会想办法引开姜怀阔与祝锦行,请宜楣师姐来接应你们一起下山。” 雁长徵指指自己的腿说:“别管我了,带你娘离开这里。” 流筝不同意,他苦笑道:“如此落魄的境地,不能贪心周全。我知道你所谓的引开注意的法子,必是玉瓦俱碎的下策,我不拦你,你也不要来劝我,只要你娘能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流筝无话可说,眼眶却是更红了。 雁长徵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我雁长徵活了二百多年,极尽凡人的命数,能娶你娘为妻,有你与濯尘这样一双儿女,已是人生无憾。流筝,你要多加保重。” 父女二人叙话许久,直到晌午,祝锦行不耐烦地催促了三回,流筝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见她眼眶通红,祝锦行递上一方帕子,安慰她道:“知道你有孝心,重情义,只要你乖巧一些,伯父伯母就不会出事。” “可是姜怀阔虐待他们,我身为子女怎能忍心。” 流筝从祝锦行手中接过帕子,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问他:“倘我同意嫁给你,你能帮我把爹娘救出来吗……哪怕是接到听危楼,由你看顾着,也好过落在姜怀阔手里。” 祝锦行听了这话,忽然展开手中折扇,畅然地朗笑几声。 因为流筝此求意味着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他了。 流筝面上露出不满的嗔意:“你笑什么?” “我笑你聪明,知错就改,讨人喜欢。” 祝锦行合上扇子,挑起流筝的下颌,简直是越看越顺眼:“那我可得好好给姜长老施压,劳你耐心等些日子。” 流筝说:“我爹的伤势都快化脓了,我等不了。” 祝锦行问:“那你待如何?” 流筝说:“挑个最近的好日子,咱俩就成婚。” 祝锦行在心中数算片刻,挑眉看着她:“最近的好日子是三天后,六月十五,天团圆,宜嫁娶。只是娶妻太过仓促,姜盈罗那边我也不好交代,除非你肯受些委屈,委身为妾。” 他这坐地压价的行为着实让流筝恶心了一把。 流筝忍气笑了笑:“我现在的情况,为妻为妾有什么区别,过得好不好,还不是仰仗你的态度,我不过是想让爹娘少吃些苦头罢了。” 祝锦行点头:“那行,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三天后我抬花轿来接你。” 他转头就去与姜家父女谈条件。 听说祝锦行要纳雁流筝,还比她先进门,姜盈罗当场就不高兴了,扬言要去灵霄院杀了雁流筝,闹得动静很大,但最终还是被祝锦行好言好语安抚住。 宜楣出门打探消息,回来后忧心忡忡:“祝锦行能说服姜怀阔和姜盈罗,必定是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他这种人是不肯自己出血的,我只怕他把你卖了。” 流筝正在调试一把机括匕首,尝试将充满灵力的爆炸丸镶刻在匕首上。 宜楣师从李稚心,对机括术颇有研究,见此惊呼道:“师妹,你小心些!弄不好会爆炸的,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闲着无聊随便玩玩。” 流筝收起匕首,将话题转回去:“无非就是姜家父女想要我身上的剑骨,祝锦行应该是承诺了他们,将我娶回去后,就把太清剑骨换给姜盈罗。” “那他也太狠了。” 流筝无所谓地笑笑。 随他怎么打算怎么承诺,反正她又不真的指望他。 *** 掣雷城里,莲花境已变成了一片狼藉的业火岩海。 帘艮巡城回来,焦急地守在莲花境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里面有了动静,平静的焰海里发出水泡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海面上生出鱼尾状的涟漪,仿佛岩浆里有什么东西,正向着岸边越游越近。 帘艮瞪大了眼睛,试探着喊道:“莲主大人?” 岩浆里探出一只白骨嶙峋的手,接着是皮肉被烧得一干二净的骷髅头,两个眼睛黑洞洞的,唯有嘴里衔着一枚红莲花瓣。 仍是十数年前救下他的那一枚。 帘艮身为夜罗刹,见过许多血腥残忍的场景,但仍然被这白骨出于岩浆的惨烈一幕震惊到了,张大了嘴,连连后退两步。 “转过去。” 莲主没了舌头,以莲花作舌,好容易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彰显了他的恼怒。 帘艮连忙背过身去,听见身后的声音问:“什么日子了。” 帘艮想了想:“按凡界的历法来算,今日该是六月十四。” “嘶……” 身后传来抽冷气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爬上了岸,在莲花残落的地上拖行。 虽然知道那是莲主,帘艮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紧接着,仿佛竹抽节、花展苞,血肉开始窸窸窣窣地生长。 这个过程比肉身焚于业火更痛苦,帘艮听见了明显的战栗声,不知是他的牙关在打颤,还是他的骨头在脆响。 先生长出的是舌头,季应玄压下痛苦的呻吟,勉强发出声音:“我让你带来的东西……” 帘艮这才想起来,忙闭着眼扭过身子,将一枚紫玉狸花玉符递给他。 玉符落在白骨森森的掌心里,因为被灵力呼唤太多次,已经由浅紫色变成了深紫色。 季应玄缓缓攥紧玉符,待脸上的血肉重新长成,恢复了说话的力气后,他对帘艮说道:“我要去一趟太羲宫……现在,马上,赶在六月十五之前。” 帘艮也不敢劝他,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白骷髅爬进太羲宫的诡异景象。
第50章 救她 六月十五, 月团圆。 流筝换上婚服,将机括匕首藏在袖中, 对着铜镜偏过头,按了按后颈处剑骨所在的地方。 今天是十五,她担心剑骨会受月相的影响,坏了她的事。 宜楣推门进来,流筝倏然转头,双眸漆亮如宣纸点墨:“师姐,迎亲的轿子来了吗?” 宜楣说:“刚入山门,还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流筝走到门口等着,见宜楣还要劝她, 先一步握住宜楣的手,柔声道:“师姐, 我爹娘那边就麻烦你了, 下山以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再回来。” 宜楣陪她等了一会儿,直到流筝再三催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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