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时光攸然而过。 叶悠悠想到了当初山中怯怯的一瞥,她救下了一个男人。 他与她朝夕相处。 她在他的注视下成长。 再跪。 再拜。 她活得很艰难,她在泥沼里喘息。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他。 再叩首。 再起身。 月老树下,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 他满足了她所有的期盼。 所有的欢愉。 叶悠悠的额头磕出来血迹。 耳畔,是白鸾殿下所说的话。 ——神爱众生。 神不会爱她。 当她成为祭品,成为守护天界的筹码, 她便只是被遗弃的人。 她的神明,放弃了她。 神,不爱我。 叶悠悠的额头抵在光洁的地砖上。 一滴泪水坠落。 她没有擦去。 而是继续跪拜。 我的神明啊。 你曾经是我的信仰。 因着对光的信仰, 因着对您的崇敬,因着对活着的希望, 我爱戴您,期翼您,敬畏您。 如果我想要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我不会信仰您。 如果我屈服于这吃人的天地,我不会信仰您。 如果我甘于卑微随波逐流,我不会信仰您。 您的战之力,您守护的天界,您想要护着的子民。 那是她曾经渴望的力量,渴望能主宰自己的未来。 如今,这些俱都化为屠刀,杀戮在我的血肉之上。 她抬头。 不远处,出现了巍峨耸立的宫殿群,战神殿。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我错了。” “我不该信奉任何神。”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我。” “没有人爱我。” “能爱我自己的,唯有自己。” 叶悠悠的额头上,流淌着血,滴滴坠落。 濡湿了她的绿裙,微凉了她的脸。 她终于抵达战神殿。 香火旺盛的战神殿竟空无一人。 没有人拦着她。 女子艰难的站起身来,她的身形瘦削,极为狼狈。 眼睛里,却满是亮光。 她提裙,踏入这高耸的战神殿。 …… 金碧辉煌的大殿,唯有一座战神像顶天立地。 耳边是神圣低咏的梵唱,无数金粉洒落,铺满了脚下的金色地砖。 那神像巍峨震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叶悠悠的脖颈挺的笔直。 她看着那神像,终于笑起来。 “是与画册上,一模一样的脸呢。” 那时在三重天,她认认真真地记下战神殿下的画像。 她甚至不敢偷偷临摹他的眉眼,生怕亵渎了他。 她的笑越来越苦涩,越来越悲锵。 “你还不见我吗?” 无声静止。 神像发出无数的圣光,金粉攸然炸裂开,照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微微眯眼。 光芒敛去。 神像之下,立着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 男子高大英俊,眉眼冷冽。 他平静无波地凝视着她,云淡风轻。 殿上那人的面目,赫然与她的夫君无异。 …… 叶悠悠想了很多话,想要当面问他。 而到如今,他站在神像之下,那双眸子平静的看着她。 她什么都懂了。 她看着他面容变幻,成为她在画册上看了无数次的画像模样。 眉眼被圣光渲染的极为凛冽,那样冷冽而有距离感。 那是她无法触摸的神。 叶悠悠的心底,许是被绝望塞满,此刻却并不觉着疯狂。 她只觉着自己正在沉入毫无生机的海底,无边无际的海水正在将她埋葬。 她说,“我的神明,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南宫青野遥遥看着她。 他说:“你问。” “成为夫妻,是出于什么。” 南宫青野的声音很远,很凉:“是神之契。” “我之心头血,你之神树之心,契约在不知名情况下完成。我必须满足你的心愿。” “你需要我,于是我来了。” 叶悠悠凝视着他,不断地落下泪水。 她没有让自己哽咽,而是继续问。 “如果,没有神之契,你会爱上我吗?” 南宫青野深深看着她。 那目光里,似是深渊。 “不会。” 神爱众生,神不会爱任何人。 他是天界战神,他永不可背叛天界,背叛姐姐。 他的情丝,早就被姐姐抽除。 他永远不会爱上她。 叶悠悠的心头,起了一阵冰冷的雾。 那雾弥漫她整个心间,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快要看不到自己了。 他从未有过任何爱上她的可能。 叶悠悠啊……你该明白。 她苦笑着开口,“战神殿下,在我们早晨分开的那一刹那,在我们相互偎依的那一刹那……或者在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刻的喜欢?你有没有,哪怕一刻的爱我……不,喜欢我呢?” 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 她终于站立不住。 她缓缓地蹲下,裙摆铺开,像是一朵已经盛开到衰败的花。 她哭泣到哽咽,她说,哪怕不是爱,只是喜欢呢? 南宫青野缓缓走向了她。 她听到她头顶上方,她那么喜欢,那么爱的夫君,对她说:没有。 没有喜欢。 没有爱。 …… 叶悠悠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 她从战神殿出来后,便觉着自己身在炼狱。 她满身狼狈,跌跌撞撞。 她的身边,始终有如影随形的雪花飘落。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倒在天河边。 她挣扎着看着天河里她的倒影。 她已经快要不认识她。 孤立无援。 所有的人背叛她。 她什么都没有。 叶悠悠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她慌忙接住,看到掌中的血,化作了一朵血色的花。 叶悠悠将赤色花放进天河,看着赤色荧光的光被天河水吞没。 她小声说:“我知道了,你不用再提醒我了。” “我知道了。”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下。 无数的雪花拥簇,变幻成白裙女子的身影。 她的身后,是森寒侍立的天兵。 白鸾缓缓走向天河边,她看着叶悠悠,眸中隐隐怜悯:“你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叶悠悠冷冷看她:“我不同意。” 白鸾笑了:“不愧是能对阿野下了神之契的女人,倒也有几分自私的勇气啊。” “罢了,我本想给你体面,让你拥有身后之名,后人祭拜。既然你不知好歹,如此自私地想着苟活自己的性命,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她抬手,半空中幻化出一道清晰的水镜。 水镜中,冰霜之色的人马正在将草族包围,昔日平静的村庄,被遮天蔽日的篝火,照耀的漫天光亮。 叶悠悠看到了叶父叶母,看到了叶梦梦。 她微微闭上眼。 “卑鄙。” 白鸾淡淡而笑:“这是帮你。” “你若是心甘情愿,对你只会有好处。” “若是不心甘情愿,不情愿为天界祭天,那么你所化的神树之心,便不能庇佑天界永恒。我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所以你会吃很多苦头。” 叶悠悠的后背发凉。 她缓缓站起身来,往后退一步。 “我不可能心甘情愿。” “没有人爱我。 却还要我爱众生?” 叶悠悠冷冷看她:“我不服!” 白鸾逼近她。 “你要知道,你现在所做的,是与天界为敌。” “而你,并无选择。” …… 三日后。 人族与魔族联手攻陷天界之门。 天界神族的灵气,却远没有记载中的那么强盛。 在即将攻陷八重天的时候,天地之间,有绿色的光散落天际。 那是庞大的、浩瀚的、充满悲悯的生机。 铺天盖地的绿色光芒,神圣凛冽的草系灵气。 新的草神出现在天界。 新的神树之心,在天界驻扎,从此守护这天界,荣光永存。 新的草神自我献祭,成为驻守神界的神树。 那一战,人族与魔族的军队溃散,战神之名显赫六界。 而后,人族、魔界与天族休战。 一年后,荒芜的九重天,立下草神的雕像。 万民祭祀,荣享叩拜。 ……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自从草神出世,神树复苏后,天界再次拥有了繁花盛景。 九重天如今灵气充沛,又是草神的神树之心驻扎之地,草木旺盛,鲜花无数,成为了天界最美之景。 在合欢花盛开的季节,一个男子,踏入了久久未曾有主人居住的小院。 南宫青野回到了小院。 他一步一步,眼前出现了当年他与一个女子一同生活的痕迹。 终于。 他顿住脚步,看到了正在盛开的凤仙花。 那年,她问邻居婆婆讨要了凤仙花染指甲,还种了一些在菜园。 为了不让菜园熏到神像,她故意将菜园开垦在他的窗下。 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丝清淡的笑。 复又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 庭院深深,男子已然杳无踪影。 深山。 草族。 南宫青野见到了叶母。 “你有没有后悔过拿走叶悠悠的金丹?有没有后悔过,对她好一点?” 如果不是当初叶悠悠金丹已废,她不会走到最后的绝路。 她的娘亲,也会后悔吗? 叶母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我对她不好吗?” 南宫青野微微长叹。 叶母看着他:“悠悠当初说要你和离,可见也是不喜欢你的,你还是再寻找喜欢的姑娘吧。” 他说:“她说,她喜欢我。” 叶母沧桑地笑起来:“若是喜欢你还放你走,那么她便要去死,她不会那么傻。” 南宫青野心头一跳。 他似是感觉到什么,当年的异样,难道…… “她都已经走了,告诉你也无妨……” “草族分为好几脉,人多的几脉,俱都随着宿春堕魔了。我们这一脉极为特殊,人丁稀少,因为若是爱上一个人,便会吐出以自身血肉化成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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