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完了晚餐之后,贺缺刚想说话,阮芽提着那盏煤油灯就跑了,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时间。贺缺又告诉自己,他不能吃白食,然后心安理得的将锅碗瓢盆连带着熬药的药罐子给洗干净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贺缺回到小屋睡下,但今晚他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入睡。他这时又忽然想到,似乎没有听见那个小姑娘回来的声音。 阮芽喜欢晚上提着灯去看她的花草,往往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会回来,但今晚好像已经不止半个小时了。 贺缺从不怎么柔软的床上坐起来,黑暗中,他的目光移到了窗边放着的缺了个口的小花瓶上,里面还养着前几天晚上她送给他的花枝。 贺缺一开始觉得摆着能净化空气,所以就把它放在这小屋里养着,今晚看见这花枝,他就想到了那个小姑娘。 所以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贺缺辗转反侧片刻,下了床,往外走去,他轻车熟路的越过药田与田地,然后停住脚步,寻找着阮芽的踪迹。 这里真的非常黑,贺缺找了好久,才找到蹲在花丛间那一个小小的身影。那道小小的身影几乎就要融进黑暗中,只偶尔跟着摇曳的鲜花一同颤抖。 “诶……”贺缺朝着阮芽开口,他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阮芽的名字。他只能喊她:“小姑娘。” 阮芽温柔的声音随着风飘进贺缺的耳朵里:“你怎么过来啦?” 贺缺没说他是特地来找她的,毕竟他们只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尤其是明天他还要离开这里。 “我睡不着,过来逛逛。”贺缺垂下头,注视着脚下的土地,小心避开姿意绽放的鲜花,走到了阮芽的身边。 阮芽蹲在地上,盯着贺缺的脚步,她看他走得那么稳,羡慕的说:“你晚上还能走得这么稳,真厉害。” “你不把你碗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时间久了你也可以。”贺缺在她旁边坐下。 阮芽安静了一瞬,然后不满的说道:“其实那片田地的作物,都是我用来招待客人的,我本不该吃。” “你南瓜粥不是喝得很开心吗?” 阮芽:“……” 其实平时两人只能在早晨和傍晚遇见,说上几句话,除此之外是没有太多别的的交流的。但从这仅有的交流中,贺缺心知阮芽伶牙俐齿,难得能让她哑言。 贺缺心情愉悦,唇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他说道:“你的灯呢?” 黑暗中,阮芽漂亮白净的小脸垮了下来,她回道:“我没看清路,摔了一跤,灯摔坏了。” “灯坏了就坏了,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要明知故问。” 贺缺用陈述的语气发问:“你是不是怕黑,所以不敢动。” “是人就有弱点,我怕黑难道不可以吗?”阮芽理直气壮的反问:“你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贺缺嗤笑:“我当然没有弱点。” “你有。” “什么?” “我的锄头。” “呵。” “其实我也怕我晚上看不见东西,会踩到我的植物们。其实在这里坐一晚上也很好呀,我喜欢青草与鲜花的香味……阿嚏……”阮芽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贺缺笑出了声。 阮芽轻哼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要不要我带你回去?”贺缺这才问。 “不要,我就在这里休息了。” “那我走了。”贺缺站起来,三两步就走出了这片花丛。 阮芽绷不住,喊:“我改变主意了,你带我回去吧。” “机会只有一次。” “喂!你这样我明天不给你干粮哦。” 贺缺重新走进花丛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的阮芽:“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我给你第二次机会。” 阮芽撇了撇嘴,然后她站起身。她蹲了太久的时间,站起来之后才发现她的脚麻了,于是她踉跄了一下。 贺缺怕她扑到自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避了避,阮芽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她摔了一跤,发出一声痛呼。 贺缺想不就摔了一跤,小姑娘还挺娇气。他问:“你不会起不来了吧?” 摔碎的煤油灯就在这附近,她摔到的时候手撑在地上,玻璃碎片扎进了她的手心,疼得不行。 阮芽呜咽了一声。 贺缺觉得她要哭了,也正是这个时候,他闻见了鲜血的味道,这才知道这姑娘可能是摔出血来了。 阮芽将她没被玻璃扎破的左手伸出去,抓住贺缺的衣摆,然后说道:“麻烦你了,带我回去吧。记得当心脚下。” 阮芽没说,贺缺也没问。他本就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哪怕阮芽救过他。 “嗯。”贺缺努力忽视被阮芽抓住衣摆的不适,带着她往住处走去。 两个人的距离靠得有些近,贺缺又闻到了青草与鲜花的香气,这味道夜夜伴他入梦,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从阮芽的身上嗅到的。 贺缺忽的恍惚了一瞬,他记得他绝望的躺在自己濒死之际挖出的浅坑里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极浅极淡的香气伴他入眠。那是这小姑娘指尖的味道。 以后可能感受不到了。 …… 翌日。 虽然还是清晨,但太阳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温和,贺缺早上醒过来,洗漱完了后习惯性的走到灶台去准备早餐的时候,隔壁的阮芽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阮芽的右手耷拉在身侧,上面裹着一块碎布。贺缺想大概是她昨晚受伤了包扎,碎布裹着,也看不出伤口严重与否,当然,这也不关他的事。 阮芽走到距离贺缺不远处的地方,她看着站在灶台边的贺缺,说:“今早你不用煮早饭啦。” 贺缺不假思索的回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煮完饭,你不要自作多情。” 阮芽没什么反应的“哦”了一声,然后说:“跟我走吧,我去给你拿一些食物,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啦。” 贺缺觉得这姑娘真是善良得过头了,连干粮都能给他准备好,他的心情颇为复杂,想着外面可没有阮芽这样好心的小笨蛋。 贺缺一边想,一边慢悠悠的跟在阮芽的身后,在小木屋的后面有一个存放食物的小仓库。 阮芽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阮芽微微睁大眼,诧异的反问:“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贺缺多想说不该啊,他觉得阮芽可笨了,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如果阮芽不是这样的阮芽,那么他的身体与心便早已死在那坑中。 贺缺没有回答阮芽,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阮芽将贺缺带出了这里,他们穿过药田、田地、花丛、草地,一阵微风吹来,送来清新的空气。 贺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的话却是:“下次救人,记得长点心,遇到和我一样的坏人,你就惨了。” “你不坏呀。”阮芽立刻说道。 “我曾想杀了你。” “可是你没有。”阮芽认真的看着贺缺,说道:“你还说你要毫不犹豫的拧断我的脖子,可是这几天,你都没有。你昨晚还帮了我。” 阮芽非常坚定的告诉贺缺:“我能够感受到,你是一个好人。以后,你会越来越好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贺缺看着阮芽,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了阮芽的脖子,阮芽瞪大了眼睛,抬脚就想踹他,但被他压住了腿。 所有的动作只在一瞬间,贺缺很快放开阮芽,他告诉阮芽:“小姑娘,你该有点戒备心了。” 阮芽有些生气,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贺缺这样的人。她恼怒的鼓着脸,不去看他。贺缺也不在意她生气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贺缺站在滚烫的太阳下,他的额角隐约有汗水滴落。他看着退得离他有点远,在阴凉处的阮芽,那个好心的小姑娘就是不看他,而是盯着自己垂在身侧受伤的手,一个劲儿的看。 贺缺擦掉额头的一滴汗,说道:“最近你的手拎不了锄头,田地里的作物可以先放放。无论如何,这几天谢谢你收留我,如果将来有缘再见……” 剩下的话贺缺没有说出口,他始终觉得这种话是空话,于是他转过身去。 阮芽忽然喊了他一声。 贺缺回过头去,就见那个小姑娘摘了她头顶的草帽,草帽下的头发乌黑美丽。她抬起手,将这顶草帽扔给了他。 草帽是阮芽自己编的,编得有点大,戴在她自己的头上能够遮挡住她大半边的脸,但或许贺缺会很合适。 “祝你平安。”阮芽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不要在废土停留,去城邦吧。” 贺缺接过,阮芽说完话后便没再看他,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贺缺后知后觉的抬起手,看着手中的草帽,他又嗅见了青草与鲜花的香气。 当他迈步离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焦黑废土,不见一丝绿意,他回过头,已经看不见那方桃花源。 贺缺恍惚觉得,这几天的时间不真实得像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他将回到黑暗。
第6章 末世第二十年 这几天因为贺缺的原因,阮芽一直没能再出门去捡垃圾,不过好在贺缺似乎非常特殊,没几天便养好了身体离开。 阮芽没有着急背着她的大背篓去捡垃圾,而是先去到了贺缺暂住的小屋里,准备将小屋收拾干净。 在仅有的几天相处中,阮芽发现贺缺是个很有礼貌的男人,就譬如说现在,简陋的小屋一尘不染,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大概就是摆在窗台的那一枝花枝了。 缺了个口的小花瓶上插着一枝缀着白花的花枝,但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得差不多了,掉落在窗台的花瓣边缘泛着浅浅的黄,枝桠光秃秃的,有些丑。 阮芽走过去,将花瓶拿了出去,倒掉里面的水,拿出枯萎的花枝,小心翼翼的把它插进了药田中。 阮芽将土压实,她轻轻的戳了戳光秃秃的花枝,低声说:“我坚信大地会治愈你。” …… 贺缺还记得阮芽曾告诉过他,这片土地其实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荒无人烟,他可以一直往南走,总能看见城邦的。 贺缺疑惑生活在废土之上的阮芽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阮芽说她偶尔会去最近的城邦,换取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你有钱吗?”在贺缺心中,阮芽只是一个独自生活的落魄少女,虽然她拥有一颗赤诚的心。 “废土之上有无数的财富等待我去挖掘寻找,那不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 这小姑娘说的或许是废土上那堆曾经人类制造出来的垃圾。 贺缺现在又想起来,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想一个以后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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