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则还漏说了一条,重火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它和她的关系并不稳定,很多时候都会失控。作为上古秘术,它的神秘和浩瀚远超世人的想象,就算她是它现在的主人,也只能窥见最浅层的皮毛,譬如物焰可以燃尽天下物,灵焰可以搜魂。 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让连家知道了,免得给人留把柄。 “你若使用重火,当即便会被人认出来,因此你最好是一个无需出手,却有实力到达万剑冢的身份。”连淮道。 “连芊芊?”崔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名字,她对外物向来没什么关注,可是连芊芊天生的好命、低层的修为和遇事就哭的性格给她留下的印象确实有点深刻。 连淮忍不住笑起来。“这个思路不错,你是世家贵女,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想见识一下宝物出世的场面,而我是你的家客,遇到什么事,只由我出手即可。” 所谓家客,就是世家大族中培养的能人异士,往往修为较高,是家族未来的栋梁,地位有时甚至与亲生子不分上下,相互之间称师门兄弟姐妹。 “这个好。”崔莹点头说道。既然是背着家里出来的,想要隐藏身份就很合理,既然是修为低下的富家子弟,那必然蠢得显眼,而越显眼就越安全。 “那麻烦姑娘换上一身世家贵女爱穿的衣裳罢。”连淮语气礼貌。 崔莹闻言微微蹙眉。 …… 半个时辰之后。 “我真的要穿这种衣服吗?”崔莹站在装点雅致的布庄里,面对面一排精巧玲珑,瞧着娇美又活泼的衣裙,再一次想退出门了。 然而连淮站在她身后,让她想出去却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这已经是他们逛的第三家店了,而龙城里卖高档服饰的一共就只有三家店。 “也可以换别的,姑娘喜欢哪种样式?”连淮陪她逛了半天却什么也没买,竟也没显出半点不耐,还是认真陪她一件件看过去,建议道。 饶是崔莹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性格真好,无怪九州这么多女修想要嫁他。 “我只穿玄色衣。”崔莹道。她在狱中穿了五年的囚服,出来之后又只穿玄袍,哪里称得上喜欢什么样式? 连淮沉吟片刻。玄色或灰色一般是长者的穿着,确实没有十七八岁的世家少女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别的颜色中没有相对喜欢的吗?” “不适合我。”崔莹的语气很冷淡。 她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衣裙,只觉得和她在两个世界,她从没穿过,以后也不会。 ——没有那样明媚的生命,却穿那样的衣服,一定很丑,很古怪罢。 “你随意给我挑一件吧。”她当即说道,反正只是为了扮得像一些而已,也无所谓,她总穿金线玄袍也确实容易被认出来。 “好。”连淮也没再强求,他从琳琅满目的衣裙中选出了几套气度质洁无暇的裙装,整体素净,细节精美。 “这几套都不太招摇,也许姑娘会觉得合适?” 崔莹随意看了一眼,顺手拿过最上面的一套,走向试衣帘:“我去试试罢。” 连淮跟她走到帘外,就在那里停下来等她。 崔莹挑开布帘,进了试衣房,这里十分宽敞,软椅和衣柜布置也很周全,甚至还准备了不同厚薄的软毯,不愧是专门供给贵家千金的。 她将那套衣服铺展开来,随即一件件脱换,雪白的纱裙妙曼起伏,叠落于身。 只是这事情却比想象的复杂。 崔莹换上里衣,却不知道那外面的细绳该如何绑缚。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大致明白了,去拿中衣的时候,看着那里外几层的纱绸,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美观舒适,这套衣裳被拆成了各种内衬和搭配,相互之间又有衫扣、盘扣、细绳之类的牵连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除了中衣以外,还有中裤、外衣、披肩和盈盈一束的腰带…… 崔莹从小家境贫寒,穿的都是简陋的粗布衣裳,从没见过如此繁琐金贵的衣裙,要好多道工序才能穿着完成。一时之间,她竟都不知道这些应该怎么穿,哪个地方该接哪个,又该如何打结。 有些地方的绑绳和扣子在背后,操作起来着实不易,得花好半天时间,如果连错了,还得花功夫去拆开……对于第一次接触这些的人而言,着实是有些复杂了。 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 “师妹?” 连淮在外面轻轻唤了一句。他们出门在外是小姐与家客的关系,便相互之间称师兄妹。 崔莹手中捧着衣裳,许是因为着急,脸上也十年未见地有些发烫。 “再等一会儿。”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的。
第13章 “好,不必着急。”连淮在帘外道,声音温雅平和,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崔莹于是继续低头研究衣带应该如何束。 正在这时,她却突如其来地感觉身上微僵。 一种被窥伺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上心头。 与此同时,她感到了一种阴森的,没有具体感觉,却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气息。 重火融汇了天下的怨气和恨意,逐渐幻化成死气和鬼气,她与这些气息共处了九九八十一日,因此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是某种邪祟。 可是转瞬之间,那种窥伺感和邪祟之气全都消失殆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有些累了。”崔莹若无其事地对帘外说道,“再等我一会儿。” 这试衣间里,还有别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她笃定那东西绝没有走。 只是这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她之外,什么气息也没有。 但马上,它就要现形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它仿佛隔一段时间就要透一口气,否则也不会有刚才的异状。 要不是因为她不会穿衣,在这里耽搁了多于常人几倍的时间,它被逼得受不了,铤而走险出来透气,她估计没人发现得了这东西。 倒是奇怪,这种死物一般是没有呼吸的,房间里的这只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崔莹于是不再研究衣带,而是把最外面的那件披肩虚虚地搭在肩上,堪堪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随即闭上眼睛,指尖燃起零星的火苗,幽暗跳跃,放出丝丝紫气。 一种同样幽怨偏执的气息在房间里盘旋,慢慢侵蚀到每个角落,如同昏暗天空中一抹如泣如诉的月光,悲凄,脆弱而危险。 在微妙的灵力波动之间,崔莹感受到了那东西的兴奋,它被引诱着克服内心的恐惧,慢慢往外…… 怨气越来越旺盛,叫嚣着世间所有的荒唐和不公,用嘲讽者的姿态,无情收割着万物的生命。 指尖的火苗早就收起了,然而那些气息却依旧盘旋不去,甚至越演越烈,往她心里冲撞,仿佛要把她吞没。 崔莹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透出冰冷的杀意,比邪祟更妖冶难测。 刹那之间,那些怨气吓得纷纷退散,不过片刻就消失地一干二净。 再看时,只见房间内依旧明快敞亮,家具安安分分地各居其所,瞧不见半点异常。 这隐秘的手法真好。崔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只可惜,它受不住诱惑中了招,吸收了更多的怨气,很快就要憋不住出来透气了。 崔莹不再动作,就这么安静地靠在软椅上。 屋子里静极了,一切都是那样明媚安宁,像来到了圣洁的梦境,却有一种完美到近乎恐怖的窒息感。 欲望……属于人的,属于非人的,和随之而来的痛苦和疯狂,在常人感受不到的世界里节节攀升。 想要吸收更多,索取更多,哪怕已然承受不住,哪怕自身会因此碎裂—— 空气里再次流露出如有实质的阴冷气息,一抹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从室内空荡处无根无源地泄露出来…… 正在此刻,崔莹手中早已积蓄起的灵力散开,在空气里的四个角落同时炸起! 那四股灵力触碰到无形的结界,顷刻之间便将之裂成碎屑,耀目的火系灵力在她身后烈烈腾起,又炸成烟花般的碎星,冉冉落下。 障目的结界被打破,森冷的黑气再也无处可藏,让室内暗得几乎看不见。 崔莹闭上眼睛,透过神识看到那现形的黑影——小小的人形,皮肤干瘪,蜷缩着身体,肚子却鼓得很大,几乎要把皮撑破。 是鬼婴! 崔莹调动灵力,攻击顿时宛如游蛇般迅速而无声的刺入它的身体。这东西也只有隐秘的本领强,一旦现身便脆弱得像真正的婴儿。 鬼婴果然发出凄厉的叫声,痛苦地抽搐着,身上淌出黑血。 ——然而就在将死的前一刻,它的身体陡然间膨大,一股强悍到极致的能量轰然炸开,像滔天巨浪般,裹挟着吞噬万物的毁灭之气。 这是堪比筑基期的灵力波动!鬼婴怎么可能有如此强悍的能量? 只是,此刻崔莹已然没有时间再想这些了。 周围的灵力迅速流转,那泰山压顶般的全力一击便到了眼前,带着她无法用灵力掌控的碾压般的攻势,下一刻就要落在她身上。 鬼婴儿童般尖细诡异的笑声响在她耳畔,近得仿佛要钻到她脑海里去,叫嚣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不过是转瞬之间,崔莹的衣带已在强烈的灵力波动中被吹动起来,脖颈处凉风阵阵,心脉的搏动清晰而脆弱—— 幽暗的重火正欲发作,忽然之间,她感到鬓边掠过一股强劲而纯正的灵力,所到之处如春风过境,散去一切黑暗。 同一时刻,崔莹睁开了含着焰光的眼眸,只感到灵力的余波撩动起她耳畔的青丝,丝丝缕缕,随风飘扬。 那灵力如流星天至,快得不可思议,一击命中了鬼婴,让它甚至没来得及呜咽一声,就在暖白色的光罩中化灰飞烟灭了。 “师妹!” 崔莹目光中燃起的重火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熄灭了。 只在转瞬之间,气流碰撞,光暗交汇,又在一刹那尘埃落定,只剩下灵力漩涡收不住强大的震波,引起的一室阵风。 黑色的阴霾顷刻间散去,她看见连淮站在她门口,试衣间遮挡的帘布堪堪在他身后落下,尚在微微摇摆。 耳畔的青丝缕缕垂落,波风停了。 而这时,崔莹却猛然发现,披在她肩上的那件遮挡在方才腾起灵力波动之下,被震落了下来。 雪纱轻折,滑过她裸//露的肌肤,卸下那一层朦胧的遮蔽。 明媚亮堂的屋内,她正半靠在软座之上,滑下的雪纱里让出一件齐胸里衣,紧致地贴合着她的身姿,纤腰处的衣带将系未系,一半勾勒出那盈盈一束,另一端微微垂落,与搭在她腿上的暖红色软毯相接,如海棠滑露,红梅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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