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端着酒盅和南江汜碰了一个,二人喝了一个,少宫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喝酒是谁教的?” 南江汜问:“是谁?” 少宫说:“他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过去太久了,但我依稀记得他的脸。” 少宫又倒了一杯,声音低沉,“创世之初,那个时候还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六界之分,没有轮回,只有日月星辰,这世上只有神。那个时候,天书还没有对我条条禁制,禁制都是后面一条条加上去的,那个时候我还是可以见人的,虽然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见,放眼望去全是翠绿,直立行走的神仙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祖神告诉我,我的原身跌落山脚,是天书给了我它的灵我才重新活过来的,但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雪山顶了。可能是沧海桑田,山脚已经化作了山顶也未可知。 “有一回我刚历完天劫,心中得意,坐在雪山上玩耍,山下走过一个和我模样一样的人,他自称是神,说我也是神,他说只有神才会长这个样子,说神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神应该爱护弱小的生灵。他将我带入了他们那个神的圈子,我们互相结识,但我们分居各处,偶尔才联系。 “后来有一年发了大洪水,生灵涂炭,淹死者众,众神南下逃荒的时候我们又碰上了,他说了这事,我说,这有什么,你想要救,我帮你救回来便是了,于是用天书压下了洪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灵物救了回来。” 后面的事,少宫不说南江汜也该猜到了。 少宫继续说:“天书可逆改乾坤,我们几个神,从未如此亲密过,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游山玩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当时的世界上只有我们几个长得像,像是猫能认出猫,狐狸能认出狐狸,我们既然长得一样,都是两条腿走路,都会说同样的话,自然也应该是同一种族。” “他骗了你”,南江汜说。 少宫叹了口气,“是他们骗了我。他们说天书非同凡物,应该众神一同守护,才能共同为世间造福,不应该是我私自占有。我不肯,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不肯,于是他们以为我心存私心,假装不再计较,继续做出和我很亲密的样子,直到趁我受天劫的时候将我绑了起来,拿匕首戳进了我的胸口。防人之心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学会的,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书就不肯我在世间逗留了。” 少宫说:“我日子过得无聊的时候,时常翻开天书看看,看这世间的趣事儿。人一旦有了防备之心,就会变成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当然也会极其的冷血。那段日子我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有一些默认的规矩的,只是这规矩一天一变,没个定性,让人眼花缭乱,我的命太长,敌不过他们更变的速度,索性也就不再看了,所以仍有很多事是一直想不明白的。 “在我看来,两个人打仗,或者互相算计,输了的人会死,这没有什么好惋惜的。只是如今这世道,人终归是进化的太久了,生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祖神想让我知道的怜悯到底是什么,但你们一个个的却如飞蛾扑火似的要扑上去,后来我隐约想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怜悯。” 又说:“或许我曾经也有的,只是人心里的热血只有那么一捧,一旦凉了就再也捂不热了。他们都想要天书,与我作对的人多过善待我的人。世人都爱赞美赤子之心,只不过因为他们都没有,这世上大多都是心性平常的凡人,能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冲进火光里只身赴死的终归是少数,他们心里的那点儿热血,终归还是被浇透了。” “世间之人皆人手捧着一盆冷水,有几个想着可以去添一把柴?”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逐渐黑沉下去,南江汜说:“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我明白就够了,大不了我们不和他们玩儿了。” 少宫一笑,觉得他这话像哄小孩子。 “当我奋不顾身去救阿洛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像没法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去,我是一定要救活他的。英雄皆是为了心中的理想而战斗,虽然后人总是证实了,他们的理想终归化成泡沫。而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为了那几个还在乎的人。只是他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见证过太多的历史,我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将不再有战争、逃荒和霸凌,就像日出与日落,经历过短暂的和煦东升,终归还是要西沉下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寂静中,南方忽然射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轰轰作响,少宫一揪南江汜的衣领子,刚跳出去,凉亭就塌了。 刚黑下去的天像被人猛烈撕开一道口子,裂口越来越多,里面是白天,外面是黑夜,白天与黑夜胡乱交替在天上出现。 裂口的中心,缓缓浮上一个金色的小点,少宫远远看到,雪山已经坍塌了……
第95章 天书的动作实在太快,撕开天地如同裂帛一般,山石都来不及晃动,就已经变成了尘土。天空上的裂口里,泄出一些五彩流光的东西,随风微扬,与地上扬起的尘土杂糅在一起,竟显出了优美之态。 “动作可真快”,少宫说,“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她正要走,南江汜从身侧抱住她,“带我一起去,别留下我一个人。” 少宫看着他,见南江汜眼神忧伤而坚定,忍不住深深吻了下他的侧脸。 九重天已经开始往下掉落石块,天上众神纷纷扬扬飞落而下,甘棠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搂着昭韫,昭韫不死心的将自己的生命石扔进了天光之下,未来得及施法,眨眼就被碾成了灰尘。再厚的福气都失去了它的用处。 众神各施其力,不见丝毫作用,裂口仍旧越来越大,他们一边看着天空,一边寻找越来越狭小的落脚处,以求能多活一时片刻。人群已经愈加混乱,混乱的逃生中死伤者众,断胳膊断腿的亦是大有人在。 阿洛带着小鹿和索命鬼跟在慕白身后,只听到慕白说:“百年之期,这么快就到了吗?” 天魔化作了原身,挡在几人身前,又迅速被慕白制止,阿洛走上前,说:“没有用的,该来的躲不过。临别之前,我想去见一见师傅。” 说着,挤在人群中寻找起来,小鹿与索命鬼迅速跟了上去。 天上的裂口越来越大,远远看去如同群花绽放,流光溢彩的花粉簌簌而下,只是所过之处皆灰飞烟灭,美丽而可怖。 几个神仙不死心的要跑过去捉住天书,想改变这灭世的宿命,而天书只需将他们头顶上的黑夜撕开一块,那几位勇士瞬间就变成了灰尘,连鲜红色的血气都看不见。 众人躲了又躲,黑暗越来越小,裂口已经波及到了山庄,少宫揽着南江汜一飞而出,将他往映司身前一扔,映司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紧固住了他的双臂,南江汜失控喊道:“少宫!” 下一刻被映司制服在地。 少宫双手一挥,瞬间天光大亮,人人皆挡着眼睛吓得瘫倒在地,片刻之后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化成灰飞,只不过这世间眨眼已成白昼而已。 少宫手握天书,天书徐徐展开,金光盖满了大地,躺在地上的人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天书,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而正是因为离得近他们才看得清,上面的文字早就已经空了。 文字是细碎的星尘,飞扬而上,杂乱的变换着位置,地面上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唯有南江汜被映司制服在地,痛苦的乞求着,“我求你,我求你放开我。” 少宫这辈子,除了历劫的时候,还从未动用过如此十成的法力,再加上反噬的力量,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只能尽全力才能与天书一搏,她仍能感觉到自己与天书血脉相连,而要保持一颗不被它影响的冷硬心肠并不容易。 一盏茶之后,文字重新布置在绢面上,天书也化作了寻常大小,飘逸的在空中飞舞着。 恢复视野的众人看到,破碎的山石并未恢复如初,眼见之处仍旧一片狼藉,唯有活下来的人终于艰难的活下来了。 一片平静之中,南江汜头被按在地上,紧紧盯着上空那个白色身影,少宫低头看他一眼,忽然抬手施法与天书对峙,南江汜挣扎几下,仍旧动弹不得,他知道,少宫是要毁了天书,否则天书之后不仅要杀了少宫,还会将降灾继续下去,今天的努力都将白费,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天书发出裂帛之声,道道裂痕金光一闪,书身如一把利剑一般,从少宫体内穿了过去,她背后扬起鲜红的血液,自相残杀不过如此。 南江汜眼睛都僵住了,映司已经放开了手赶了过去,但他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书沾上了少宫的血,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燃起了火光,烧成了飞灰,映司、甘棠、慕白、阿洛,他们从四方赶过去,施法想保存她的魂灵,然而少宫的身体化作寒冰,磅礴的风雪奔涌而出,将几人掀翻了出去。 簌簌寒风夹着暴雪从中心横飞而来,几人稳住身形,尽了全力想保全她的一丝魂魄,众人施法的中心,隐隐浮现出一朵小花,在空中悠扬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四分五裂。 “师傅!” 慕白不甘心,仍要扑过去,南江汜这才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迎风跑过去,眼里的泪落地成冰,最终被风力卷出几十米,在地上滚了几圈的功夫,大雪已经铺满了大地。 从此,方圆三百里内的雪终年不化,横亘了神魔两族的土地。少宫曾说,如果她死了,这六界将终年冰封,生灵不存,但最后也不过只剩下了这三百里而已。 南江汜在雪地里坐了几天几夜不肯走,映司就在这里陪着他,心怀愧疚的解释道:“你别怪我,她希望我能保全你。” 良久,南江汜才说:“你很吵。” 又迟钝道:“让我一个人呆着。” 映司干脆坐在他对面,大雪淹了半个身子,“你是死不了的,别白费功夫。” “如今确实是死不了了”,天书和少宫都没了。 “别跟过来”,他站起身,徐徐走出百米,又趴在了雪地上,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他说:“……你骗我。” 南江汜神志恢复过来,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这半年里,映司如影随形,让他烦不胜烦。半年以后,见他终于活得像个人一样了,映司才终于不再继续叨扰他了,作别要去将自己的山神宫收拾一番。 映司前脚刚走,南江汜后脚就提着千秋岁去了三百里雪原。 师傅曾教过他很多剑法,他并没有用上过多少,有很多都已经手生了,平时耍耍花架子还行。而今,他将师傅教过的剑法都舞了一遍,像是作别,与师傅,也与自己。 银白的剑身在雪地上落下一道笔直的影子,南江汜恍惚的看了眼地上的影子,反手将剑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心中念道: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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