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也察觉到什么,神情一滞,余光偷偷瞄茆七的脸。 “没有送医。” 听到茆七回答,江宁松口气。 老许抓抓额头,清咳一声,继续问:“为什么不送医?” 茆七说:“当场断气。” “在意外发生时,首要不是应该送医院吗?宣判死亡是医生的事,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你还能冷静判断刘献金是当场死亡?”老许声线低了好几度,那表情眼神审视,大国都感到皮肤发寒,无所遁形。 “连珠村世代取药而生,我耳濡目染懂一些医疗知识,所以能判断。并且小时候我就听刘献金念叨过,人生老病死必然,过度抢救,人会存在意识感知的痛苦,尊重生命就应该让人去得体面些。”茆七一一回道。 老许还未表态,大国连连点头,老许瞪过去一眼,像是在说:你哪边的? 大国抿了嘴,咧咧笑笑,低头专心致志记录。 老许又问:“你办葬礼了吗?” 茆七:“没有,当时年纪小,我不是当地人,不知道怎么弄。所以只是通知亲戚们一声。” 老许:“既然是土葬,就应该有请人抬棺上山吧,当时的杠夫还记得吗?都是谁,姓什么住哪?” “当时临时找的,没有特地留意这些。”茆七回。 老许狐疑,“总不能连墓址也忘了吧?” 安静。 大国不禁看向茆七,她眉眼低敛,先前对答如流,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外面的江宁也同样疑惑。 老许重复:“刘献金的墓址在哪?” 江宁动了脚步,在门边探出一些视线,老许和大国站在病床前,恰好挡住了茆七的身影。 她怎么了? 足有两分钟沉默,老许咬紧下颔,目光锐利地扫着茆七,试图在她身上抽丝剥茧出刘献金的死亡真相。 江宁心急如焚。一次走访一次传唤,茆七面对他们耍的手段依旧能够举一反三,她现在是怎么了? 老许打算再施加压力,茆七终于开口。 “我忘记了。” “你在开玩笑吗?这么大的事正常人怎么会忘记?” “我不是正常人。”茆七抬眼,眼眸如死水一般平。 老许狠狠一怔,猛然意识到,对呀,他现在身处精神病院。 茆七轻声解释:“我有精神分裂病史,意识时常虚实难分,同时伴随记忆错乱或虚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找林医生证实。” 江宁松心了,精神疾病是最站得住脚的理由,茆七这样说是对的。 没有尸体,没有作案动机,刘献金的案件大概率不会定性为刑事案件。既然不是刑事案件,那撤案是迟早的事。 该问的都问完了,老许示意大国整理笔录,看有没有遗漏的。 大国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冲老许点头。 老许明白,转脸跟茆七说:“今天就先到这,我们自会去证实。再跟你重申一遍,近期不要离开左凭市,以待下次传唤。” “好。” 老许和大国出了310病房,老许一眼撞见江宁,手臂前挥,让他跟上,好一起回公安局找汪魏处理复职的事。 江宁颔首示意,最后再回头看一眼病房。却见茆七背对着门,手臂绕膝将自己整个抱住,空旷的病房,她身后孤伶。 那样的背影看着着实让人难过。 “我不是正常人。” “我有精神分裂病史。” 江宁原先将她的迟钝归咎为精神类药物导致,却忘了自己再精明,也始终是旁观者。 谁愿意在人前剖开弱点,承认自己是神经病? …… 310的病患回来,病房有了动静。 茆七下床,拎水壶去打热水。 茶水间里,自动饮水机有人在使用,茆七一旁等候。 女生接完水让开位置,茆七自然接替用水壶去接水。接完回头,女生还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茆七低了低眼,避免对视,她不太想跟这里产生太多联系。 女生见她冷淡要走,忙开口:“吃药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也……” 女生弯腰,凑近去确认茆七右手的住院手环,接着道:“也听到你的名字。” 她直起身,依旧笑着,“你真是茆七啊,你忘了我吗?” 女生举起手臂,晃动右手的住院手环。 茆七看清了,眼神微变。 女生满意地自我介绍:“我是茆明明啊。” 茆七有种不可置信,“你……还……” “我怎么还活着是吗?嗯啊!”茆明明将茆七震惊的失语补齐,“我就是活着啊!” 她的笑眼忽而暗下,在茆七耳边轻声:“我哥解除掉茆则的威胁,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我。” 声音离开,她又一副笑模样,“你还记得这些人吗?记得我们的茆村吗?果然啊,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不然怎么会在此相遇呢?” 茆七觉得,此刻的茆明明,恶魔也不外如是。 茆明明住在309,310正对面。 病房门长时间敞开,茆七总感觉自己被笼罩在一道冰冷的视线中。 下午吃过晚饭,护士在走廊嚷嚷排队吃药了。 茆七跟同病房的病患一起去排队,面前突然被插队。同样的条纹住院服,插队的人回头跟她打招呼。 “嗨茆七。” 跟茆明明的欢快对比,茆七如鲠在喉。 吃过药回病房,茆七快步进病房卫生间,见有保洁在收垃圾,她转脚去公共卫生间。 在水龙头下漱口洗脸,水滴沿着下颌流淌进颈项,茆七抬头对着镜子用手抹干净水珠,却撞见镜子里的她,身后伫立着一个人。 她惊吓回头,脚软地双手反撑住洗手池边缘,“你……你……” 茆明明拽着两张面纸,抬手温柔地给茆七擦拭脸,“茆七,我们相认你是不是很高兴?所以老说不成话。” “我不高兴!”茆七忽然喊道。身后双手掌心,被瓷质边缘揿得生疼。 茆明明擦拭的动作顿住,她们身高差不多,视线平视,她察觉到茆七眼中的恨。 凭什么?茆七有什么资格恨?! 茆明明揉皱面纸,随手扔洗手台上,嘴角一扬笑道:“茆七,我们只有彼此了,我们一起死吧。” 茆七没说话,微微恍惚,眼神在夜幕初临的灰淡中,变得暗昧不明。 茆明明站到茆七身旁,后腰靠住洗手池,与她肩并肩,就跟小时候一样。 茆明明感慨的语气回忆:“小时候我们过的多开心,有阿妈、有亲人在身边,不会感到孤独,也不需要看见世界的复杂,更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鞭打自己。” “你跟我一起死,才是我们的归宿。”她转过脸,想看茆七的反应。 茆七缓缓转眸,看向茆明明,那沉静而痛苦的目光里,有一丝她看不明白的留恋。 “你不想死吗?” 不等茆七回答,茆明明又说:“但是你也不想活,你把药藏舌下,骗过护士没有吞咽。我都清楚。” 茆七没有再开口,绕过茆明明回了病房。 睡觉前有一段集体活动时间,茆七没去参加,躺在床上,手伸进枕头下攥住那块淡蓝布帕。 茆七确实没有吃药,她知道吃完药会变成一根木头,无知无觉,无欲无望,没有痛苦,也会失去敏感。灵魂丧失掉实质感,终日浑浑噩噩,她不想要这样。 夜晚就寝时间,病区的大灯关闭,只留了照明的小灯。 茆七侧卧,面向病房窗户,后背的被子里突拱进来东西,正惊慌,猛然听到茆明明的声音。 “我来跟你躺一会,别出声,一会儿我就回去。” 茆七紧张的背脊松懈下来,接着一只手穿过她腰侧,轻轻放置在她腹部位置。热热的,是真实的生命。 “茆七,我只剩你了。” 茆七听见茆明明轻声的啜泣。 窗户外,闪烁过城市霓虹的风光,不算真正的夜晚。 城池惊扰下,灵魂会在哪安息? 茆七侧转过身,与茆明明鼻息相对,她小声问:“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茆明明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茆七形容:“执念化的,比人更真。” 听茆七这样说,茆明明甚至有点羡慕,她是不是见过亲人化身的鬼? 茆明明真诚发问:“每个人都会化执念为鬼吗?” “会的吧。” “那执念真无所不能。” “嗯。” “我也想见鬼,我想他们。” “嗯……” 女生间的悄悄话,永远温柔细腻,如果不是夹杂着恨也不全的情谊。 待会护士查房,茆明明偷溜回去了。 茆七辗转难眠,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心池久久不能平缓。 执念无所不能,那能带她去见他吗? 与茆明明暂时和平的第二天,李亭甲来探视。 他拎了一个手提袋,走路叮铃匡啷,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喏,我给你带过来了。”手提袋放在柜面,李亭甲示意茆七打开看。 拉链拉开,茆七一眼看到一包石膏黏土,除此之外还有色粉以及一些工具。翻遍了底,少了联通肢体的关节勾。 “因为不能带修形的刀进来,所以我就买了塑料工具,你将就着用吧。你手艺那么好,工具应该影响不到你发挥。”李亭甲观察着茆七的表情,她见到这些工具时,眼睛明显有神。 茆七拿出石粉黏土,撕开包装,抓断一块放手心,鼻子凑近深闻,“是这个味道。” 李亭甲催促,“快试试手感,我不知道买的对不对。” “那我开始了?”茆七望向李亭甲,小心翼翼地想获得肯定。 李亭甲从茆七的语言里,察觉出她在逃避什么,所以需要外力的推动。他郑重点头,“当然,你想怎么就怎么。” 得到回复,茆七甜甜一笑,低头开始搓黏土团。没有关节勾也没事,就捏个不活动的六分体,也是能够的。 李亭甲在陪床椅坐下,说:“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的成品。” 茆七聚精会神,没回,但应该是听到了。 她沉浸很快,表情时而舒展,时而严肃,有时拧眉,有时又微笑。生动,和这里住院病患的麻木区别。 李亭甲端详茆七的眉眼,试图从微动作里分析她的内心活动。 至少目前状态发展是良好的,有个爱好是幸事,它会建立起茆七跟现实世界的联系,让她站稳,将她从过去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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