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鉴?”道丰帝围着夏八走了一圈,“这么说,你是处理干净了?” 夏八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地面,晕出一滩浅浅的水痕:“陛下,人当时的确是没气了。” “看来,是朕冤枉你了。”道丰帝的声音不咸不淡。 夏八深呼吸一口气:“请陛下再给奴才一个机会,此事奴才务必查清楚。” 道丰帝闭上眼:“此事若再出岔子,你也不必回来了。” 夏八跌跌撞撞地起身,快步出去。 当他得知此流言时,早已派人出宫调查,他发现,流言是从城西黄花巷传来的。 当夜,他带着人出了城,到黄花巷抓人时,却扑了个空。 夏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窗下摇曳的烛火,说:“老祖宗啊!” 烛火的灯芯被他用指尖掐断了,烛火熄灭,屋内一片漆黑。 道丰帝弑父杀君,夺取大宝之事犹如过境的风,席卷了满江南,举国皆惊。 四方藩王蠢蠢欲动,新帝登基不足三年,人心未定,正是易主的好时机。 八贤王立刻召齐其余藩王,打着“替天行,振国邦”的名号杀进京都。 “将士们,今日为前程而战,若此战大捷,尔等皆封侯拜相,千金高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八贤王身披盔甲,高举大旗。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 八贤王率先大军直逼玄武门,号角锣鼓喧天,不等八贤王下令攻城,城门便缓缓被打开。 城防金乌卫首领邵霖骑着马飞驰而来,他下了马,单膝跪地:“末将已在此等候多时。” 八贤王骑着马上前,却被副将制止:“王爷当心有诈!” 八贤王摆摆手,径直到了邵霖身边:“你是金乌卫首领邵霖?” “正是,末将受江世子所托,前来此处迎接王爷!” 八贤王听见江泊呈的名号,哈哈大笑起来,他当即下了马,双手郑重地扶起邵霖。 转而对副将说:“入宫城!” “入宫城,易天主,顺天行,振国邦!” “入宫城,易天主,顺天行,振国邦!” “……” 十万大军振臂高呼! 邵霖此举令兵部惊愕,前段时间,江北边境异动,他便上折子让关山前往边境镇守,关山是指望不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兵部尚书瘫坐下来,呆呆地听着外头的厮杀声,难不成八贤王当真是天命所归? 道丰三年初,八贤王攻陷宫城。 “陛下,乱臣已过了玄武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道丰帝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特殊的表情,没想到啊,他苦心孤诣,蛰伏多年,这皇位才坐了三年不到。 “诏狱里头的,可处理干净了?” “回陛下,属下亲自动的手。” 道丰帝放心地点头,他这名护卫的手段,他向来放心。 道丰帝在其亲卫拥护下从西侧门离开,马车滚轮在官道上疾驰,道丰帝掀开车帘,看着那座宫城被车轮下飞扬的尘土遮住,玄武门三个鎏金大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听着马鞭抽在马背,马儿发出嘶哑的长嘶声,车厢里晃晃荡荡。 * 八贤王入主乾坤殿,以雷霆手段肃清逆者。 自此,江南改国号:肃和。 肃和元年,肃和帝登基,将前皇妃金氏圈禁内宫,半月后,赐白绫一条,至于其母家肃城金氏,全家发配流放。 新科状元江舟为金氏独子作保,金辰免于流放,被刺贱民,此生不能踏出肃城半步。 不知几何时,内庭的掌事人变成了一位佝偻着背,龟鹤年年的老太监。 他行走间还要被人搀扶着。 “我认得他。”有宫女说。 “是咱们的老祖宗!” “可苗公公不是……” 没人说得上来,为何他苗六还活着,还入主宫闱,重掌内庭。 “嘎吱——”大门被关上,院子里头枯叶遍地,中间有一口枯井,一进的院子残破不堪,连风都遮不住。 苗公公咳嗽着走了进去,就见屋里粗壮的铁索下锁着一人。 “哎哟,乖儿子,怎么弄成这样了?”苗公公掐着嗓子,走到夏八跟前。 “瞧瞧,这可怜劲儿。” 他吃力地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点一点地将夏八脸上的血迹擦掉。 “后悔么?乖儿子。” 太监本就是没根儿的东西,更谈不上什么骨气。 “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该死,妄图代替干爹!” 苗公公放下手,看着脏污不堪的帕子:“我的班儿原本就是要给你接的,只是,你太着急了,孩子。” “是是是,干爹教训得是。”夏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儿子该死!求干爹绕儿子一命!” 苗公公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站起身来,像看个死人似的:“既然你都知错了,干爹也不好揪着不放。” “可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干爹这心里,落不下啊!” 苗公公拍拍手掌,门再次被打开,从外头进来两名小太监,其中一名太监手里拿着一根丝线,许是逆着光,夏八看不真切。 他眯着眼睛,待人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根鱼线。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剧烈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老祖宗,老祖宗……” 苗公公背对着他,闭着眼,像是听不见,那两名小太监上前来,将鱼线缠上他的脖子,一圈一圈,鱼线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他浑身的恐惧到达顶峰。 身下一阵濡湿,骚臭味便扑了上来。 苗公公抬起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头,那两名小太监得了令,一人拽着一头鱼线,手下用力,鱼线下的人就像干涸已久的鱼儿,翻起了白眼。 “杂家早就说过,想要在这深宫里活得久,活得滋润,得靠这儿!” 夏八脆弱的脖颈被鱼线勒断了,“咕噜噜”地滚落在苗公公脚边。 苗公公垂下眼皮看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说不出什么意味。 “你瞧,你从未把干爹的说放在眼里。” * 江泊呈的尸体,是邵霖收的,当他进入诏狱时,便被牢中悲惨的景象骇得心头俱颤。 他缓慢地走到了那颗伶仃的头颅前,抬眼看向四周,墙壁,稻草上飞溅着黑红的鲜血…… 邵霖蹲下身子,伸手拨开那颗头颅杂乱得宛如枯草的头发,里头露出来的,是他毕生视为宿敌的脸。 邵霖叹了口气:“你说说你,设了这么个局,登宝的登宝,觅前程的觅前程,谁都是这场局的受益者,只有你,落得个尸身分离的下场。” “图什么呢?” 邵霖胸腔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他将那颗人头放进锦盒。 “说说罢,想去哪儿?还是要我给你寻个风水宝地?” 他抱起装了头颅的黑盒子,正要去扶那具残破的身躯,恍惚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地方:日溪山。 邵霖笑着拍了拍脑袋:“是,我怎么把这地儿忘记了。” “柳怀宗是你毕生的心血,你想去那儿也是应该的。” “你且放心去罢,伯爵府的后事我会代为打理好。” 江泊呈的尸首被葬在了日溪山,残魂却逃离京都,一路游荡,随波逐流。 人死后,记忆会逐渐紊乱,渐渐地,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要寻他的光,那个名为阿絮的女子。 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 …… 他走遍四季春秋,翻过三山五岳,淌过江河海流,可那道光仍是水中花,镜中月,抓不到,握不住,因风飘摇,不可据有。 肃和元年,上三月,又是一年春。 鲤州城芦苇荡随春复苏,芦花飞絮散了漫天,纷纷扬扬,宛如白雪。 阿絮,你究竟在哪儿?
第127章 晨露沾衣重,白骨夜笼荒 白…… 一年后。 江北的春天是张扬的,院墙上的迎春花爬满石墙上的青苔,那明晃晃的艳,早已谢了一轮。 司遥才从山上下来,迎着晨光,沾了一身夜露,她放下背篓,将里头的草药花一股脑倒进簸箕。 厨房的小炉灶上架着药罐子,司遥掀开盖子,里头的热气涌了出来,她探头瞧了一眼,药已经煎好。 司遥小心地把药倒进碗里放凉后便端去了南间的卧房。 才推开门便瞧见黎十娘趴在床沿打瞌睡,被吵醒后,黎十娘下意识地扫了眼黎宛,见对方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便撑着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从司遥手中接过药,说:“一晚没睡?脸色瞧着不大好。” “夜里去寻了些药材。”司遥说。 “衣裳都湿了,去歇歇罢?”黎十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司遥,脸颊苍白消瘦,眼中化不开的心事,一身的素白出尘,瞧着却孤寂萧索。 像极了那位故人。 “你先把药喂了。”司遥昨夜爬了许多山,现下才觉得有些疲倦。 黎十娘喂完药拿着碗站在床前,忧心忡忡道:“明日便是七七四十九日最后一日了,你说,她能醒来么?” 司遥解下千机铃,将铃铛放置在病人额头半寸的位置绕了三圈,千机铃的铃身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光芒,不多时,她收了铃铛,说:“可以,魂魄融合得很好。” 黎十娘如释重负,可隐隐约约,心里却堵得难受。 “你好像并不高兴。”司遥见黎十娘愣愣地发着怔,不解地问。 从始至终,黎十娘的心愿便是复活婉婉,可明日婉婉就能回来了,她为何不高兴呢? 黎十娘笑了笑,那笑意却很苦涩:“自凝聚婉婉残魂后,我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黎氏上,五年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司大夫,他说他要走了,走之前将如何借尸还魂的法子告知了我,我发疯似的在江北寻了数年,皆未曾寻到合适的容器,我便将目光投向江南。” “恰好勾笛欲将江北势力塞入江南,我便主动请缨,前往江南,我第一次见到黎宛是在青山院,她性子烈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客,被老鸨锁在柴房,滴水未进,就这样关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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