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嘴唇微微弯起,水鬼想,那是他见过的,姜南离最温和的时候。 “去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早在姜南离上船前,水鬼就在江底飘着了。 现在,他身上的诅咒转移到了蒋齐身上,水鬼也变回了最初死时的样子。 是个穿着长衫的俊秀少年。 他对着姜南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顺着那根绳子,和蒋齐的魂魄撞在一起。 蒋齐脸上满是怔愣错愕。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开始变得浮肿泛白,像是在水中泡了许久许久一样。 那一撞下,蒋齐的魂魄跪了下去。 而原本水鬼的魂魄则是渐渐消散了,姜南离看着掌心当中窜起的幽蓝色火苗,没有动作。 直到那悠悠蓝火熄灭。姜南离才牵住了落在地上的绳子一端。 身子穿过铜钱中间的孔洞。 蒋齐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做完这一切,周遭原本变得模糊的情景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人来人往间,姜南离听到有人在说话。 ——怎么突然这么阴冷。 ——这回南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看墙上,有水渍沁出来了呢。 姜南离模模糊糊地记起,阿嬷从前和她闲聊时,提起过水鬼的过往。 水鬼是个书生,一个生不逢时的书生。 正值乱世,国将不国,妖异横行。悠悠大江干涸得只剩最后一层,连年的干旱几乎要了周遭百姓的命。 书生死在江边。 血水与最后的一丝江水相连,江水重新变得丰沛起来。 活过来的江水,拯救了周遭的百姓。 姜南离还记得,她听阿嬷讲起这件事时,曾有些不屑地反问。 ——白白丢了一条命。总不能那雨当真是因为他的死而下。 那时候,还是水鬼的书生正飘在船边,听了姜南离的话,他尖着嗓子喊,“是交易,是一场交易。我不是白白送死的。” 姜南离并不相信,姜家可做不到什么呼风唤雨的事情。她继续追问是什么交易,那书生却又说不明白了。 他在这江里待得太久,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姓,也忘了当年究竟是为何死。 没有人知道。 唯有那从墙底渗出来的水渍记得。
第13章 姜南离回到医院楼下时,梁弋已经等在了下面。 车子不光里里外外洗过了,还换了一套新的座椅套。 见姜南离走了过来,梁弋微微挑起眉,像是等着她的夸赞。 只是被梁弋盯着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兀自上了车,等了一会儿,见梁弋还站着不动,有两分疑惑道,“还有事儿?” 梁弋耸了耸肩,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蒋齐的事儿处理完了?” 姜南离的头靠在椅背上,轻声嗯了一声,她闭上眼,“今天去江边吧,去了江边,这事儿就算真正了结了。” “梁弋,明天我们就启程去梁州。” 梁弋应了一声好,他的视线从姜南离身上扫过,有些迟疑道,“姜南离,梁州夜里温度低,你要不要带些厚的衣服。” 说起衣服,梁弋才想起来,姜南离不管去哪儿都是空着手的,可每天都有新的裙子换上。 那些裙子多是红色,唯有裙摆绣着的花不同。 姜南离睁开了眼,她没有看梁弋,只是琉璃色的眼眸里有一丝嫌恶。 “不用。”姜南离道,“我只能穿这些。” “什么?”梁弋没明白姜南离的意思,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只是姜南离并没有回应梁弋的疑问,她像是累极了,头偏在一侧,胸膛缓缓起伏着。 那只黑猫,则是从后排爬到了前排,趴在了姜南离的腿上。 一人一猫,呼吸趋于一致。 梁弋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当起司机来。 车子停在江边的小平台上,姜南离仍旧睡着。 梁弋下了车,从后备厢里找出来一条并没有拆过封的毯子,盖住了姜南离的整个身子。 明艳的裙子被灰白色的毛毯遮住,只剩那张脸还露在外面。 姜南离很白,近乎无瑕的玉瓷,将衬出她血色的红裙挡住后,光看那张脸,满是破碎之感。 梁弋手底下的动作下意识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打碎了姜南离。 等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梁弋不由失笑,觉得自己这样的情绪实在太过奇怪,为什么会害怕将一个人打碎呢。 又不是什么瓷器。 江边风有些大,梁弋把后备箱扎营的东西搬了出来,背着风点燃了炉子。 水在铜锅中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梁弋又拆开了一包泡面,最寻常的牌子,倒进了锅里,筷子随意搅和两下,香味很快就溢了出来。 笃笃两声。 梁弋耳边响起敲响车窗的声音,回头去看,姜南离已经醒了过来,正贴在车窗上看向自己。 梁弋一只手握着锅柄,将铜锅提离了火苗。 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细长的棕色长筷,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味道透过车窗挤进了车里。 姜南离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咸香气顺着她的鼻子扑向胃部,难得勾起了一丝馋虫。 “尝尝吗?”梁弋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姜南离下车来。 姜南离矜傲地垂眸看向梁弋,过了一会儿,才扮作给他面子的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梁弋已经又搬出了一个小椅子,放在了自己的身侧。 等姜南离抱着肩在小凳子上做好,他才翻出一个一次性的纸碗,从铜锅里捞了几大筷子面条。 “再给你煎个鸡蛋?还是想要点午餐肉?”正说着,梁弋已经弯腰在身旁的小箱子里寻摸起来。 常年在路上走,巷子里总有些方便的食物,这鸡蛋买了没有几天,正新鲜着。 姜南离摇了摇头,她接过纸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像是在吃泡面,反倒像是在吃什么极为高级的料理。 梁弋看着姜南离,突然笑了出来。 “你倒是不挑。”梁弋道,“这牛肉味儿的泡面,吃得多了,感觉是在干嚼调料,反胃得很。”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到了以前从未吃过的食物。姜南离难得话变得多了一些,她抬起头,将口腔里的面条咽了下去,轻声道,“我从没吃过这些。” “十来岁时,我上了船,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些普通的食物了。”姜南离放下了手中已经空了的纸碗,她侧过头,看向一旁江水滔滔的江面,像是有一些怅然,“也许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吃过,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梁弋手中的动作放得慢了些,他垂眸看向已经空了的铜锅,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做饭还不错。”梁弋转过头来,看向姜南离的侧脸,“那些大菜做不来,一些家常小炒总不会出错。” “左右我要替你办事儿,以后,我就顺带包揽了你的食物。”梁弋的桃花眼微微翘起,“怎么样,姜小姐,这笔生意,你是不是赚大了?” 姜南离偏过头来,她看了一眼梁弋,并没有接他的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梁弋眨了眨眼,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姜南离站起身,她往江边走去,声音被风吹到了梁弋的耳朵里。 “太阳要下山了,你可以跟过来瞧瞧热闹,也可以回车上等着。” 梁弋弯腰将面前的篝火拨弄得更旺了些,火焰的温度洒在他的脸上,哄得他整个人有些热。 等他在抬头时,天边那轮红得快要滴血的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方。 最后一抹橙红色的光从梁弋的眼里划过,四周归于黑暗。 只剩面前的篝火,发出光与热。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 梁弋看向江边,姜南离已经快要走进江水当中了,而梁弋还坐在篝火旁没有动。 夜风吹过,火星在梁弋耳边噼里啪啦地爆开。 梁弋的视力不错,即便周围很黑,也能隐约看见姜南离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姜南离很快就转了过去,她已经脱掉了穿着的鞋,鞋子被姜南离提在手里,脚底踩在河床边的石头上,有些刺挠。 江水偶尔扑上岸,拍在姜南离的脚背上,一股凉意从姜南离的脚底传了上来。 姜南离解下了腰间的那枚铜钱。 铜钱的嗡鸣声被江水滔滔声盖过了,只有握在掌心时,才能感受到那枚铜钱正在剧烈地震动着。 “姜南离。”梁弋稍显慵懒的声音在姜南离背后响起。 姜南离的眉眼间有诧异一闪而过。 她偏过头看向梁弋,姜南离本以为梁弋是不会跟过来的,他应该躲回车里才是。 毕竟自己等会儿要做的事,远超脱他们想象的可怖邪恶。毕竟从前阿嬷总是躲进船舱最深处,从不敢看姜南离的动作。 梁弋的视线并不在姜南离身上,他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江水,伸出一只手道,“我帮你拿着吧。” 见姜南离不动,梁弋又补充道,“鞋子,我帮你拿着。” 姜南离将左手提着的鞋子递给了梁弋,她转过头,专心看向握紧的右手。 右手中紧握的铜钱仍旧在剧烈震动着,连带着江水也变得激荡起来,扑上岸来的水,一次高过一次。 就像是江底有什么,和姜南离手中的铜钱——准确得说,是和铜钱里蒋齐的魂魄相互吸引,产生了共鸣。 姜南离右手张开,左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从铜钱上方挥过。 有红色的液体从姜南离的指腹间飞出,滴入江面,刚刚还激荡不安的江水渐渐沉静下来。 唯有那枚铜钱仍旧嗡嗡作响。 姜南离右手手腕一抬,铜钱便从她手中飞了出去,远远落入了江水当中。 梁弋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看上去,还有几分闲适。 然而下一刻,梁弋斜着的腰缓缓挺直了。 他看到面前的江水,缓缓向两侧分开,空出的地方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方。 姜南离转头看了一眼梁弋,琥珀色的瞳孔里带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狡黠。 四周的黑变得更浓重了。 梁弋挺直了背,他能感受到脚底踩着的大地在轻轻地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深处,飞速往上。 被梁弋踩在脚下的小石头轻轻跳动着,砸在他的鞋面上有些疼。 疼痛让梁弋的精神更为紧绷,他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腥臭味儿。 抬头去看,姜南离离他更远了,几乎已经走进了江水当中。 她双腿陷在了淤泥当中,动作也越来越慢。 梁弋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两步,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姜南离的名字,可直到这时,梁弋才发觉,自己并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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