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阿姨点点头,她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转头盯着白女士看,很快找到原因。 说白郁非很难过,但她自己反而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许阿姨虽然好奇,但也没再多问,想着也许是现在她的婚姻幸福美满,便不多拘泥于过去。 “说到巷子,我搬走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小井给我留了一大笔钱。”许阿姨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以前我只知道他到处打工,比如去便利店,比如去图书馆,后来在暑假里做了家教,每天起很早去N市的另一边,晚上很晚才回来,虽然不是每天都去,但还是觉得他很辛苦。我以为他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比如挣学费,所以也没多想,原来……” 原来是留给我的。 说到这里,许阿姨捂住自己的脸,再说不下去。 白女士若有所思,轻轻拍着许阿姨的背。 “虽然这次小井犯了错,但我一直相信,他不是个冲动的孩子,他一向周全,明天好好聊一聊吧。” 幽暗的房间里,许阿姨的背起起伏伏,像被积雪压弯,落雪后又恢复原状的树枝。 许井藤判决、收监、可以第一次探视的时候,许阿姨都非常平静,可就在明天能见到他时,那种紧迫感才慢慢地压上心头。 在来S市的车上,许阿姨在脑海中无数次排演以什么样的姿态坐下,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许井藤又可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将心事都藏在里面。 陈子君和李宸乔都辅导完,用了半个小时,刘阿姨一直在等,看结束了,抱着陈子君的大衣走过来。 李宸乔才想起来她妈妈也在这里,刚准备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一句话堵在嗓子眼。 但陈子君看出他想说什么,便只是笑笑。李宸乔挠挠头,跟在她和刘阿姨后面出去。 秦语苏看门关上后,抱着课本贴过来:“反正李宸乔也不听,我以为你会让李宸乔和林厘然一起听辅导呢,这样他俩也能一起回世景花园。” “不能让李宸乔跟他们一起走。”白郁非解释着,“李宸乔要是看出周漩受了伤,一定会刨根问底的,到时候周漩不一定招架得住。” 而林厘然如果发现,不会多问。 “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而且,林厘然应该不是每天晚上都回世景花园里住吧。”白郁非突然想到那天在学校小卖部,听到一点林舅舅和林厘然的对话。 “好像是,不过最近我也没太注意。”毕竟注意力都在周漩身上了,“我倒是真挺想问,那个陈子君,是不是喜欢李宸乔?” “不清楚。”白郁非只知道皮毛,便不随便下定论了。 “是啊。”周忌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出声吓了白郁非和秦语苏一跳,不过从周忌敏的表情来看,她应该只听到了最后秦语苏问的那句。 秦语苏捂着自己心脏:“我的姑奶奶啊,你走路真的没声。” “嘿嘿,原来你们在聊这个啊,她跟我说过,是对那个男生有点感觉的。” “嗯……我们现在开始辅导吧,时间也不早了,你过来正好,干脆一起讲。”白郁非觉得话题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怕周忌敏说错什么,便顺势要开始辅导。 秦语苏和周忌敏都很聪明,属于一点就透的类型,辅导也结束得很快。周忌敏熬不了夜,所以她先洗澡,白郁非和秦语苏还打算夜聊,所以也不着急。 浴室的水声响起,秦语苏瘫倒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她刚刚太悄无声息了,幸好她没听见前面的内容。” “也还好,就是讲了周漩和林厘然,她不认识周漩,也不会多感兴趣的。” “有道理,但还是吓人。”秦语苏想到什么,“辅导前我就想问的,你和林厘然不别扭了?” 白郁非转头看着秦语苏:“你怎么知道之前我们……” 秦语苏嘿嘿一笑。
第94章 请来恨我吧 “因为林厘然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啊,就算他再掩饰,也都还是很明显。”秦语苏贼笑,“但我没问过他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的情绪经常被你牵动,所以不难猜。” 白郁非想说什么又卡在喉咙里,最后干巴巴地解释着:“他最近家里有点事,所以心情一直不太好,你也知道,他最近也不是天天在世景花园里住,也会回家了。” “哦?”秦语苏没被她绕进去,“那他今天心情好了,是家里的事都解决了?” “……你今晚留下来是聊这些的?”白郁非一个抱枕砸过去。 秦语苏笑着接招,谄笑:“我这不是看着明天考试了,随便聊点放松下心情嘛,你今晚也讲了那么久的课,怕你累着。” 白郁非没说,但秦语苏知道,她今晚不休息地讲题,把时间排得满满的,是在避免想起即将开始的探视。 “我不累,你们能有个好成绩就行。”白郁非对着头顶的吊灯发呆。 周忌敏从浴室里出来,说她们可以去洗了,随后进自己卧室吹头发。 “对了,周忌敏在忙出国的事吧?”秦语苏突然想起来这回事,“我看她也报了班,准备考雅思?” “嗯,她毕业后是想留学的。” “那我后面有机会也跟她取取经。” 白郁非知道秦语苏有如果没考上北京的学校就打算出国留学的念头,而她自己也早就想好要在哪个城市上学,所以不管秦语苏最后会不会留学,她们都要面对不到两年就要分离的事实。 人生如列车,在每一个被规定好的节点遇见、分离,仿若自然规律。 她突然有点明白易茗为什么要不断转学,不在这被规定好的路上走,而是寻找属于自己的轨迹了。 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许井藤,他呢,也是为了摆脱这样的轨迹,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吗? 收到要去探视会面的消息后,许井藤在心里打好祝白郁非新年快乐的腹稿,却在看见玻璃外坐着妈妈时愣在原地。 “妈?”许井藤像被从头到脚钉在地上,身旁的警员提醒他坐下,才迈开脚步。 “还好吗,最近。”许阿姨刚开口,发现自己太紧张,咬字都生涩起来。她紧紧地握着听筒,生怕许井藤听不见她的声音似的。 “挺好的,大家也都还好吗?”许井藤缓过来,平淡地回答。 “都很好,小非今天期末考试,然后我想着快过年了,就……就来看看你。” 在真正重新见到许井藤后,许阿姨总觉得他冷得吓人,哪怕他明明在笑,笑容里总像藏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掏出来的刀。 而有这样的感受,还因为她猜到,许井藤做的那件事,和自己有关。 所以她直接开始问—— “小井,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许井藤握着听筒低着头,当许阿姨的这句话透过电流传到他耳边时,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妈妈的眼睛。 “不恨,我不想恨任何人了。”许井藤嘴角微微上扬,勾勒着一丝凉意。悲凉的凉。 “是妈妈不好,你长这么大了,却好像从未真正进入过你的心里,有时候妈妈看着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 “妈,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就这么简单而已。” “交代?”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不管对你,还是对我自己来说,都是一份伤心的回忆。你不得不生下我,我不得不来到这个世界。也许我们都应该重新审视‘我’的存在,但我们一直保持原来的生活,那么观念就永远不会改变。” “但是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已经在变好了。” “没错,我们的生活的确在朝好的方向进展,但我仍在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感到惶恐,过去的事真的过去了吗?还是只是变成定时炸弹,埋在哪个隐秘的角落,哪天不经意地爆炸?”许井藤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妈,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每次我在为了所谓的更好的生活牺牲我所有的时间时,喘口气的空档都在问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在未来真正来临之前,我更想先和过去划清界限。” “是因为小非吧?”知子莫若母,就算许井藤委婉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许阿姨还在在他的话里找到关键。 许阿姨以为,因为白郁非搬了家,因为她的好生活,只需要另一本结婚证来改变。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轻而易举,之前努力铺设的所有,都显得遥远而无力。 离开了巷子,跟过去告别。 “是。”许井藤诚实地回答,他也和白郁非说过这些,他想起白郁非听他这么说之后,只是摇头,说他想的不对。 白郁非说,这一切是“借来的”,她们像在一条船上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请走的可能。 人心的变化是最难揣测的,谁也无法笃定,永远一定会是永远。 许井藤不否认,可他仍觉得,至少白郁非现在可以拥有一些曾经很努力才能拥有的东西,至少从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你觉得,未来随时会有变动的可能,还是会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这一点倒是和许阿姨猜得差不多,如今终于能当着许井藤的面问出来,许阿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小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许井藤听许阿姨清晰的那声叹息,才开始切入自己的正题,“小非能拥有的,都是她本身就值得的。我只是因为她这件事,看清我的过去无法轻易抛弃而已。” “你说的过去……”许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许井藤说的过去,指的并不是贫困的生活,而是那个人。 于是她不再往下说了,但是许井藤盯着妈妈的脸,替她说出来。 “我是□□犯的孩子。” 小时候没能捅过去的那一刀,长大后终要刺向,小时候消化不了的身份,长大后也如影随形。 许阿姨脑内轰作一团,她动弹不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灵魂已经飘出身体,飘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子。 最后,她慢慢低下头,竟笑了起来。 她听玲姐的,不去恨,不去后悔,只选择遗忘,可现在提醒她的,是自己的孩子。 “小井,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们两个的人生不需要那么紧密吗?发生在我身上的,你不需要看那么重,你能过好你的人生就行。” 她想起当初回答玲姐,她做不到完全遗忘,因为孩子就在身边,他是象征,他是证据,他是回忆。 “我知道,所以我这么做了。”许井藤也笑着,在这样一个沉重的场景下,他和妈妈都在笑,“我听小非说,你搬出那个巷子了,真好,我们曾经做不到的,现在你终于可以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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