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公爵明显对他的话毫无兴趣,但依然耐心地保持倾听——现在他有点相信“她是一个好人”的说法了,如果他有对方的地位(和体格),不出五分钟就会用拳头把这只大嘴怪像铁钉一样敲进地里。 好一会儿过去,瑟洛里恩忍不住往手心哈了口气,国王陛下只是随便扔了几件新做的华服给他廉价的临时弟弟,并未考虑过它们是否适宜北境寒冷的天气。 “寒暄就先到此为止吧。”凯洛公爵忽然打断了伍洛德,大概也和他一样被冻僵了,“天气寒冷,诸位一路长途跋涉,想必现在也很累了。舍妹已经在城堡里备好了热的羊奶酒,公共浴池也清理过了,用完午餐后就可以入池沐浴。” 伍洛德还想再说下去,却见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利恩斯男爵,我不喜欢把一句话说两次。” 凯洛公爵或许是一个好人,或许还是一个重视礼节的人,但这都不妨碍她在感到不悦时声音听起来令人害怕。 等到伍洛德·利恩斯神情恐慌地退回队伍中,她的表情才略微缓和。 “请吧,殿下。”对方示意他先走,当他们即将擦肩而过时,她解下斗篷披在他的肩头,“北境不比王都,仅仅是晚秋的寒冷也足以冻掉人的耳朵,请您保重身体。” 灰棕色的斗篷长而厚实,皮毛上残留着一点她的体温,还有一点烈酒和皮革的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即将成为夫妻,瑟洛里恩感觉心神不定,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都足以使他胡思乱想:“谢、谢谢……” 蠢货,真正的王族可不会这样战战兢兢地说话! 他的喉咙因为焦虑而紧缩——她知道他其实是私生子吗?在南方,谁都知道国王的兄弟早已悉数命丧他本人之手,但北境消息落后,也许还不知道真相…… 好在公爵似乎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只是吩咐手下的骑士帮忙安置马车,随后带着他们进入了城堡。 城堡大厅的走廊里仍有一丝阴冷,但已经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墙壁和地板皆由灰色的花岗岩建成,比不上富丽堂皇的王宫,但打扫得很干净。墙上不见华丽的织锦和油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栩栩如生的猎物标本,以及用橡木制成的筝型盾牌,上面画着凯洛家族的徽章碧眼红牛。 转角时,瑟洛里恩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银装素裹的庭院,莫名感觉自己依然踩在雪上,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启示——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在这座白雪皑皑的城市里开始新的人生了。
第二章 瑟洛里恩望着镜子的自己,莫名感到了一丝陌生。 不同于过去,这次王室的仆从们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在沐浴时为他涂抹能使头发柔顺的香膏,修整了他的眉毛,剃干净胡须,令下巴保持光洁,协助他穿上礼服,悉心抚平每一丝褶皱,把皮靴擦得锃光瓦亮,最后得到了镜子里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份被精心包装的礼物。 王室的礼物。 瑟洛里恩当然不是什么“美而不自知”的圣人,迫于生存上的压力,他很早就学会了该如何利用这张脸求得别人的面包和旧衣服。不过对于希瑟·凯洛,他确实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倒不是说他未来的妻子在性格上有多么高深莫测,单纯是因为他很少有机会见到对方。 好在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和国王长得并不相像。 凯洛家族和国王之间的关系糟糕至极,甚至可以说对后者满怀怨怼——毒龙劫发生后,英格丽王后曾请求丈夫召集其他贵族的军队出兵支援北境,阿利斯特国王却对此置若罔闻。当北境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时,南方贵族正在享受盛夏的狂欢,宴会和歌舞从不间断,宾客们在醇厚佳酿和甘美水果的包围下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肚皮撑到不得不松开自己的裤腰带。 而这只是大众知道的部分,从黎塞留那里,他听说了更多内幕。 阿利斯特国王迷上了年轻貌美的伯爵夫人玛丽昂,这件事王后和伯爵本人都知情。在北境遭遇劫难后,国王已经懒得掩饰自己与玛丽昂夫人之间的私情,并且经常在宴会上毫不留情地羞辱王后。他不止一次当着大臣的面嘲讽自己有一个长着马脸的妻子,甚至当众将酒杯摔在英格丽王后身上。 最重要的是,玛丽昂夫人怀孕了,腹中必定是国王的血脉……若非希瑟·凯洛拥有屠龙的功绩,北境的内乱也得以平息,如今王后的宝座恐怕早就坐上了新的女主人。 在做尽了无耻下流之事后,眼见北境已然渡过难关,他们自诩英明的国王陛下终于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修复与凯洛家族的关系。 瑟洛里恩不认为所谓的联姻能起到什么作用,但那是阿利斯特需要考虑的问题。比起王室的存亡,他更在意自己将来在北境的生活。凯洛公爵或许是一个好人,但不可能完全没脾气,一旦她发现自己竟然屈就了一个私生子,瑟洛里恩毫不怀疑对方会当场让他血溅三尺。 伍洛德虽然是一只喋喋不休的大嘴怪,但应该不会泄露这么重要的消息。说到底,对方不过是国王圈养的宫廷小丑,平日能得到几个笑脸,可只要事情败露,第一个被送上绞刑架的也是他……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他的发色。 法比亚王室向来以月光般的浅金发为傲,先王甚至因此破格将一些遗传了金发的私生子加入王室谱系,然而他的金发偏红调——王宫里的人称之为赤铜之金,是他血统不纯的象征。除了缺少贵族气派,这也许是他最大的破绽。 可惜现实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虑的时间,婚礼即将开始。 结婚仪式的地点并没有定在教堂。瑟洛里恩在出发前做过一些功课,对北境的人文习俗略有了解。 相较于全面信仰新教的南方,北境的宗教信仰则要复杂得多,这可能源于当地复杂的民族构成。最早的一批北境人是从南方迁徙过来的,通常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流放至北方的落魄贵族。当时的北境人烟稀少,人群聚落的位置基本集中在如今北境的最南部。 后来,一群自称纳维亚人的海外蛮族坐船抵达了这片大陆,意图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家园,并且很快就与法比亚王朝展开了全面战争。 法比亚王室虽然把无数饭桶送上了至高的宝座,可战争时期的国王格奈乌斯偏偏是一位少有的贤主明君,才华横溢、敬贤下士、富有领袖魅力,军事方面的才能也十分杰出,在后世被尊称为“荣誉之父”。 他成功率军抵御了蛮族的入侵,还成功说服了一些部族归顺王室,瓦解了纳维亚人(可能本就不太牢固)的联盟。 战争结束后,格奈乌斯国王将北方的土地赐予了所有归顺的部族中最强大的那支——也就是如今的凯洛家族,并许诺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管理领土。 考虑到北境在税务上相比南方没有减免半分,瑟洛里恩认为格奈乌斯国王可能只是想把处理不同部族矛盾的烂摊子丢给凯洛家族去解决……但从结果上来说,北境正是在那时脱离了“位于大陆北方的地区”的模糊概念,变成了一块固定且具体的区域。 基于种种历史因素,北境虽然人口总数不多,却有着相当复杂的文化构成。仅仅在宗教领域,北境就有改信新教的革新教徒,依然信奉旧教的传统教徒,还有部分纳维亚人仍信仰先祖文化中的自然神,对教会所描绘的天父毫无兴趣。 凯洛家族遵循国王的要求改信新教,但看得出态度不太诚恳。按照新教的教规,新人夫妻应该先在教会接受牧师的祝福,再返回家中举办的宴会狂欢庆祝,但凯洛公爵将仪式地点定在了白盔堡,然后邀请主教到城堡担任主婚人。 城堡大厅里只有不到一百名宾客,基本都是凯洛家族的远亲和封臣。 可能是因为现场其乐融融的氛围,也可能是因为一切早已覆水难收,就算后悔也没用了——目前看来,后者的比重更大一些——瑟洛里恩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紧张了,甚至还有心情观察四周,想知道自己在书中学到的知识是否有机会得到验证。 凯洛公爵……考虑到他们即将成为夫妻,从现在开始称呼她为希瑟或许更妥帖一点。她并未身着新娘通常会穿的白色礼裙,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银白色的铠甲。 瑟洛里恩可以很肯定地说,无论是新旧教还是纳维亚人的传统婚礼,都不会有新娘穿着铠甲结婚。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很难想象对方身穿婚裙,头戴白纱的模样,何况希瑟还是北境的领袖,在封臣面前保持威严可能是某种客观上的需求。好在他们都身披斗篷,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服饰上的差异并没有太明显。 不过,瑟洛里恩很快注意到了希瑟腰间的金色腰带——他在书里读到过,纳维亚的姑娘会在结婚前从母亲那里收到一根金发带作为嫁妆,日后这根金发带还会继续传给她的女儿。这种习俗在纳维亚人定居北境后逐渐演化成了金腰带,原因是大陆的金矿资源比纳维亚人的故土更多,开采技术也更加成熟。 这种知识得到证实的过程,令他心中不禁萌生出一丝微小的雀跃。 在宣誓仪式开始前,希瑟解下了腰间的长剑交给证婚人——这是纳维亚人的传统之一,在结婚前会从先祖墓地取出祭祀之剑,所有誓词将在这柄剑前进行,以此向自己的盟友展示力量与权威,确保婚姻和结盟的稳固。 据他所知,取剑理应是新郎的义务……但希瑟·凯洛只是性格仁厚,又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向一个陌生人敞开家族墓园的大门。而瑟洛里恩暂时也不想涉及这些与死亡相关的场所,虽然他对北境人的丧葬文化很感兴趣,但那是在他自己没有性命之虞的前提下。 “这柄神圣的宝剑将见证你们的誓言。”主教说,“天父啊,世间万物的缔造者,我们谦卑地请求您保佑这场结盟,愿您的仆人一生追寻良善的美德,愿他们永远捍卫公平与正义,愿他们的结合将持续至永恒。” 婚誓环节倒完全遵循了教会的传统,希瑟站在他左侧,与他一同聆听主教的颂词。 “瑟洛里恩·法比亚。”主教看向他,“你是否愿意让这位高贵的女士成为你的妻子,并在天父和所有见证者的面前宣誓,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你都将是她忠诚的依靠,她最坚实的保护者,并时刻准备为了捍卫她的名誉而战?” 瑟洛里恩不觉得他的妻子需要任何人为她而战,她可能只要皱皱眉头然后压低了嗓子说话,那些胆敢对她不敬的人就会吓得尿裤子,但这种庄严的场合显然不需要他来制造多余的幽默,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发誓。” “希瑟·凯洛……” 待老主教将那段又臭又长的誓词重复一遍之后,希瑟低声答道:“是的,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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