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着元帅与上将的舱室内,三位上将点燃了雪茄——纵使决律庭铁面无私,将领们总有一些小小的特权,卫瓷谢绝了其中一位的递烟,沉默地走到舷窗边。 他没有参与那些关乎审讯的话题讨论,星舰燃烧的画面不断在他脑中闪回,下一幕便是艾妲从高空坠落,她像失了线的风筝,轻飘而无力,溅射着火星的舰桥碎片急坠而下,带着千钧力道钉穿了她的身体,带着她急速下落,被大量尘灰掩埋。 卫瓷的心脏一阵绞痛。 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为Omega的力不从心。在他仍是Alpha时,曾轻而易举地救下了一位从着火的飞行艇跌落的书记官。然而今时今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妲坠落,除了像那些信教徒一样祈祷外,他无能为力。 卫瓷捂住脸,墨黑长发垂落下来,荡到胸前。或许更早的时候……在“暴风雪”号的检修日,他明明感到有一丝的违和感,再进一步,可能就发现了端倪,但他并没有。 艾妲……她会有多痛。帝国最为年幼的殿下一直在呵护中长大,在元帅的记忆中,她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或许最痛的一次……是接受换腺手术。 那道贯穿伤带来的巨大疼痛,血液漫灌导致的窒息感,因失血过多如坠冰窖的寒冷,她都要忍受吗……? “叩叩——” 一阵不合时宜的、清脆的敲门声。 几个上将熄了雪茄,卫瓷恍惚地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眼尾泛着红,一副蓄满泪水又不愿当众哭泣的狼狈模样。 露西拉·佩洛涅特站在舱门外,透过特意凿出来的一个窗口,低头打量舱室,她有一双幽蓝发黑的眼睛,淡漠得不带情绪,掠过几个神色紧张的上将,这位帝国的皇长女盯住卫瓷,“元帅,请出来吧。一场谈话,就我和你。” “……” 卫瓷用手臂粗鲁地抹过眼睛,整了整衣领,挺直脊背,踏出舱室,回身关上门后,他带着迫切发问,“露西拉殿下,请问您的妹妹现在——”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咔哒”一声。在卫瓷开口的那一瞬间,露西拉已经干脆利落地在他右手手腕扣上了一支金属镣环。 卫瓷僵立在原地,镣环紧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带来一种悚然的熟悉感。这是监狱星的制式,帝国用以拷住重刑犯的刑具。艾妲曾为他戴上过这种金属镣环,就像为他戴一只手镯。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卫瓷低声问道,“我想针对我的审讯还未开始,更遑论裁断定罪。” 舱室内的几位上将都向外张望着。 露西拉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微笑,她比元帅还要高上几公分,微微低头俯视着浑身僵硬的卫瓷,“还是先离开这儿吧。虽然我不介意,但当着同僚的面,元帅,或许你会感到不太舒适。” 金属镣环连着一条光泽黯淡的铁链,尾端攥在露西拉手中,这位殿下向着卫瓷做出“请”的动作,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元帅的手腕被她手中的铁链扯了一下,被迫迈开步伐,跟在她身后。 他们走过狭长昏暗的金属管道,四下无人,卫瓷哑着嗓子道,“露西拉殿下,请问……” 露西拉并未回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卫瓷的声音低沉,“请问艾妲殿下,她的手术是否结束了?是否……安全无虞了?” “喔?”露西拉有些讶异,她侧过身望了一眼卫瓷,慢悠悠地说,“居然是问这个吗?元帅,你现在可被镣环拷着呢,更该对此感到疑惑才对。” “……殿下,麻烦您,只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好。” 露西拉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真让人感动。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妹妹了,她是一个恢复速度惊人的Alpha。” 她垂眼俯视着卫瓷,“元帅,现在更该担心下自己的处境。” 昏暗的金属管道中,这位殿下仍在微笑,只是十分明显得浮于表面,令人感到一丝轻微的不适。 “我收到了塞德里克上将的检举。”露西拉缓慢地说,“他说你频繁出入星舰的主控室,并且过度关注容器与核心。” “本着对每一份证据负责的原则,我调阅了Enki的检修记录,在今天凌晨,即圣子大典开幕前夕,‘暴风雪’号的中枢控制权已经移交Enki。在通道全部关闭的情况下,元帅你又独自去了一趟主控室。”她轻轻笑了笑,“元帅权限确实能够让你畅通无阻。” “露西拉殿下,我是想最后再检查一遍。”卫瓷惊愕地望向她,一时大脑空白,“在圣子大典筹备期间,我总感觉有些异样……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我……” “决律庭并非轻率地怀疑元帅的忠诚,只是你在荒星的遭遇也被纳入考量,毕竟Omega会臣服于标记者……不是吗?” 对上露西拉审视的目光,卫瓷感觉全身发冷。 他在荒星……是啊,这是帝国上层的共识。元帅之所以转变了性别,是因为在荒星遭遇了第四性别宇宙神秘生物,性别为Enigma的荒星怪物标记了他,将他改造为了Omega。 但这只是艾妲随意挑选的、为掩盖换腺真相的一版杜撰而已。 露西拉攥紧了手中的链条,微笑道,“所以元帅,基于种种考量,在审讯期间,有必要使用一些更激烈的管控手段。”
第20章 遗忘 “……” …… “愿你安眠。” “愿你安眠……” 悼词念到了尽头。 人工日光漫射进教堂的花窗,在山茶枝与橄榄枝装饰的灵柩上投下一片斑斓的影子。圣母像下,围聚着的人群神情肃穆,身着丧服,头裹黑纱。几位殿下扶着他们兄弟的棺椁,空灵的童声吟诵挽歌。在光幕的转播镜头中,众人皆眼睑湿润,悲不自已。 荷尔戈港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皇室发布了三殿下亚伦·佩洛涅特离世的讣闻。深重的哀切氛围中,决律庭的大范围搜查审讯让首都星的上空蒙上了一层压抑的灰色阴影。谁都无法预测,执政官的丧子之痛将如何平息。 这场风暴唯独没有影响到艾妲。或许是因为她身处风暴眼中。 这位在星舰熔毁事故里身受重伤、最为年幼的殿下,因拯救了同样被卷入火海的公爵女儿而被赞颂英勇高洁。她在濒死边缘挣扎了一天一夜,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自责,“父亲,抱歉,没能将兄长一同带回您的身边……”。 当时,执政官颤颤巍巍地握住小女儿因失血过多而冰凉无比的手,泣不成声。 她是令人惋惜的受难者,是奇迹庇佑的生还者。 首都星的民众们不自觉地将视线聚焦于这位背负传奇经历的殿下。 即便是在亚伦·佩洛涅特的葬礼上。 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远离人群、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她穿着纯黑的礼裙,仅有一枚珍珠胸针作装点,长发挽起于耳侧,露出一段纤白秀致的脖颈,黑色面纱遮去了她的神情,仅能依稀窥见绷紧的下颌。 她还未得到足够的休养,苍白而虚弱,带着浓重的倦意倚靠在轮椅椅背。人们不禁感叹,纵使如此,艾妲殿下仍坚持出席她兄长的葬礼,多么感人至深! 然而面纱下,那张冷酷的脸庞上并没有一丝悲苦或哀伤。艾妲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灵柩,双手交握于膝上,愉悦感缓慢地、一点一点涌上胸腔。 在这样庄严肃穆、众人低头哀悼的场合,她放任自己心头的小人欢欣地跳着舞。 兄长与妹妹。凶手与死者。还是后一种关系更令她感到欢愉。 只有一件稍微有些遗憾的事,她的父亲没有出现在这里。 在执政官登基后的一个世纪,他无往不利,骄狂而傲慢,寰宇中无有不可征服之敌。年老时却变得如此胆怯,甚至没有勇气看一眼自己孩子的遗体,不敢与他告别。 艾妲垂下眼,从不犯错、不可违逆的父亲大人,在惨烈的死亡面前,是否会感到后悔呢? 后悔他一时的仁慈,后悔将元帅的职权交还到卫瓷手上,后悔让他登上星舰。 毕竟在露西拉呈递的,决律庭初步审讯结果中,与这起极恶性/事故相关联的不仅有包含莱珀矿业在内的容器供应商三巨头,还有十一位军官。 其中卫瓷元帅被列为“高度怀疑”。 圣子大典当天凌晨,只有元帅再度进入过“暴风雪”号的主控室。事实确凿。 初轮审讯过后,他将被送往至高法庭,再度接受十二位审判官与十二位裁断官的共同质询,当然 ,是在佩戴镣环、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下。 艾妲回想着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冲入燃烧的舰群,妄图拯救她的模样,在心中喃喃低语,只需要听从我,在我的掌控之下,便不会付出这种代价,不是吗? - 在露西拉·佩洛涅特殿下的授意下,决律庭的审讯进入第二阶段。 人类还未开始星际迁徙的时代,焦油与硫磺是烧死异端女巫的处刑手段,亦被使用在审问嫌犯中,还有将敌人、叛徒或间谍插进煤渣块,再注入水泥的拷问方法,或是将人绑缚在不断加热的铁椅上。 自步入更文明的寰宇群星世纪,这些野蛮的刑罚一一被至高法庭废除,但决律庭并不受约束,他们仍嗜好使用远古的问讯手段,折磨这些养尊处优的高官。 虽然元帅仍未贡献出有什么价值意义的口供,但几位将领提供了新的曾受到莱珀矿业贿赂的供词,让露西拉感到嗜血的兴奋。 莱珀矿业的董事会全体,包括家族所有成员,悉数被决律庭扣押,甚至年幼的孩子,侍奉莱珀家族的管家与保姆,都被塞入昏暗狭窄的审讯室内。 尤金·莱珀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被两个裁断官粗暴地拽入飞行艇时,他还穿着祝祷的礼服,虔诚地祈愿艾妲殿下能够尽快康复。 “您想让他活着吗?那您该有所行动了。” “什么?” 艾妲半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本灰皮书,这种古老而传统的贮藏知识的方式几乎已经绝迹了,她又翻过一页,并未分出一丝目光。 阿灰靠着陪护躺椅的椅背,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的硬件设施确实一流,一张躺椅比她在矿石星的一张床要来得更舒适,她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慢吞吞道,“莱珀家的小少爷,没名分的那个,不想他在监狱星关到死的话,您得向您姐姐求求情了。” 莱珀家的家主,莱珀矿业的创始人已经招认,他们贿赂军官,为了试验一种新矿晶的强度,暗中将荷尔戈港的两艘星舰换用了矿晶制成的装载容器,这种军工新材料并未经过首都星科学院报备,也未得到军方的许可。 在决律庭逮捕莱珀矿业董事会成员的时候,这一寰宇巨头公司的银河股价已经一路狂跌,而当头发灰白、憔悴不已的创始人颓然地陈述完一切,广袤无垠、根系深深扎入银河中的巨树轰然倾倒,再无回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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