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其后的,是万剑齐发,道道耀眼光芒宛若坠星,转瞬结成坚不可摧的霜天剑阵。 奚元此前说,神山遗迹在妄海之下。这句话是字面意思。 它在海底。 若要抵达遗迹,唯一之法只有生生劈开妄海,去往最深处。 沈疏意为当世剑尊,自有分山劈海之威能,但妄海可不同于普通的海。 更不要说这过程还有天上那只金色巨瞳的阻拦。 来此之前,沈疏意一脸冷冽地道:“我拼劲全力,玉石俱焚,未必不能成。” 晓羡鱼笑起来:“首席大人,你剑名不孤,便真当自己身旁无人了吗?先前谁说我自以为是的来着?” 沈疏意一人不成,加上她和奚元呢?加上整个仙盟正道呢? 剑道不孤,会有千千万万的剑共鸣出鞘,倾力相助。 于是此时此刻。 风云雷暴之下、惊涛骇浪之上,万剑齐发,长虹贯日。 千万灵剑合聚,剑气磅礴,光彩夺目,遥遥望去宛若一柄巨剑。 而剑尖,对准偌大妄海。 万丈光芒泼洒,一刹之间犹如金乌降世,所有人的视野都有一瞬雪白,过了几息方渐渐恢复。 晓羡鱼眯着眼极目望去,那柄高悬在海上的巨剑,不禁令她想起天意之剑的剑魂。 高悬九天,冰冷傲慢俯瞰众生,好像永远没有什么可以打破它、威胁它。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 原来人间亦有剑魂,不输于天。 *** 金乌巨剑之外, 沈疏意抬手,袖袍迎着腥风猎猎作响,他指尖摇摇点向妄海,启唇::“破——” 一声令下,万剑破虚空,于无尽长夜之中轰然落下。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尸潮魂海呼啸着掀起千层骇浪,厄灵怨魂扭曲、断肢断骸飞溅,密集如雨簌簌而落。 雪莲中心,奚元垂眸,深不见底的妄海,生生被剑气冲开了一线裂隙—— 那一线裂隙,便是前路。 正如同仙盟围剿幽都山时,需要先攻破寂灭之森。如今要抵达神山遗迹,他们便必须攻破这茫茫魂海。 杀,自然是杀不尽的。 因而只剩下一个办法—— 由沈疏意领阵,带着仙盟各派联手在上开路、守路,奚元和晓羡鱼入海底。 想想便知,海下的凶险比之海上,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倘若海上的仙盟各派坚守不住那一线裂隙,那么二人便会淹没在妄海深处,再也回不来。 又倘若二人入了海底,一去不回,众人抵御到最后力竭难支,结局多半也如那眼睛所说,全部葬身于此。 奚元转过头,晓羡鱼就在他身边,安静盯着那深不可测的阴森裂隙。 前路黑暗冰冷,充满未知,必定艰险。 但,非去不可。 奚元轻声问:“害怕么?” 晓羡鱼笑起来,反问:“师兄呢?” 奚元道:“有你陪我,不怕。” 晓羡鱼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他的回答,便是她的回答。 “师兄,我们走。” 一袭白衣,一袭红衣,两道身影相携着跳入妄海之下,被那阴森恐怖的裂隙吞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上,此时此刻,千人万念,共化作同样的祈祷—— 千万要回来。 然而众人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分神,天幕上那只巨眼轻轻一眨,掀起的便是滔天风暴。 风刀肆虐,短短几息,已有修为低些的修士被冲破护体真气,卷入千刀万剐般的暴风中。 万剑合一需要剑主心神专注,不可临时召剑救人,否则功亏一篑。于是同伴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掉入妄海,被怨魂撕碎吞吃。 接二连三,又有好几人沉入漆黑冰冷的海下。 然而他们连悲伤的时间也没有,否则稍稍分神,下一个丧命的便是自己。 湿冷黏腻的空气中,血气愈渐深重。 *** 妄海之下。 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奚元的真气莹莹流转光华,朵朵雪色莲花在虚空绽开,几息后消逝凋零。 晓羡鱼借着这点光仔细看,妄海被万剑劈开一线,这狭窄的裂隙两旁是奔涌不绝的尸潮魂海,无数冤魂在其间狰狞扭曲,一只只腐烂恶臭的鬼手争相伸出,抓向他们。 晓羡鱼抽出跃池,一剑削断拦路的鬼手,然后收回视线——这些画面再多看一眼,即便是她晚上也要做噩梦。 她跟在奚元身后,踩着一朵朵盘旋向下的雪莲,愈渐深入海下,便愈发觉得黏腻压抑,吸一口气,仿佛都糊在了肺里。 这种窒息感似曾相识。 晓羡鱼想到什么:“师兄,神山为什么会变成妄海?” “妄海不是海,而是一片深沼。”奚元回眸,温声解释着,“灵源神木枯竭后,它便将神山埋葬于此,让后世再也寻不到。” 晓羡鱼拧着眉,有点儿嫌弃:“所以这厄沼其实就是个黏糊糊的沼泽怪?” 奚元笑着“嗯”了声:“倒也不错。” “它的真身一定黏糊糊脏兮兮,所以嫉妒你这干干净净的雪灵嫉妒得发疯。”晓羡鱼道,“连屠哀亡谷时,都是招来一场杀人雪。” 似乎是认为用这样的方式,便能玷污纯白的雪了。 奚元静了一会儿:“也许它并非嫉妒我,只是对你执念深重。” “你是说万年前在神山时么?我在断魂泽看到了,但一直没想明白。”说起这个晓羡鱼就纳闷,“一只沼泽怪,对我哪里来的感情?” 还是这么扭曲阴暗的感 情,深刻到铭记了上万年,也还不肯放过她。 奚元轻轻摇头。 厄沼的意念里,对这段过往似乎格外讳莫如深,封禁在最深处。他拼凑了那么多年真相,唯独无法窥知它和那灵族少女的故事。 只是能感受到它那份过于恐怖的偏执。 在人间睁开的一只只魇眼里,所倒映出来的尽是晓羡鱼。 就像万载以前,它沉默而长久地凝望着那位灵族少女,起初只是眷恋,后来滋生出更多欲望。 它认识她比雪灵更早。 它与她之间的故事,也开始得更早。 就好像这一世,它目不转睛地窥探着晓羡鱼,看着她如何长大,品尝她每一刻的喜怒哀乐。 而他在她的人生中姗姗来迟。 他曾经有些嫉妒。 就如同当年神树下,它嫉妒着少女眼中的雪灵。 因此奚元比谁都明白,那样深重的执念会源自什么。 ——恨得浓烈,是因为曾经爱得深刻。 黑暗中,白衣青年眼皮一搭,平静道:“也许神山里会有些蛛丝马迹。” 晓羡鱼点点头,话语中透着焦急:“沼泽怪既然把神山埋了,就是不想让人进去,它必会千方百计阻止我们,沈疏意他们在上面撑不了多久。” 奚元垂眸一扫,指尖莲瓣旋绽,丝丝缕缕的真气湮入黑暗深处,慢慢探着路。 厄沼曾意图将他塑成傀儡,留下一道意念,后来倒被他反制。于是那道残余零碎的意念成了他的利器,令他可以感知到许多东西。 “来,这里。”他回身扶晓羡鱼。 晓羡鱼的视野里黑黢黢一片,只能隐约瞧见他那在真气映照下微微泛着光亮的雪白衣角。 她走向他,一脚踩进黑暗,脚下却不见莲花绽放,只觉得陷入了一片阴冷黏腻之中。 晓羡鱼一惊:“师兄——” “别怕。”黑暗中传来奚元温和沉静的嗓音,“闭上眼,封住气息。” 那股黏腻感很快从脚下漫上来,一下淹到了她腰身,或者说,是她正往下越陷越深。 晓羡鱼于是听话照做,封住气息,闭上眼睛。 奚元与她十指相扣:“抓稳,无论如何都不要松开。” 晓羡鱼紧紧回握住他,下一刻,那令人窒息的黏腻感将她吞没,无孔不入裹来。若非提前封住气息,此时恐怕已经侵入肺腑。 太冷了。 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到掌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炽热。那是奚元骨血里的业火又在作祟。 他想必不太好受,但她必须紧紧握着那只手。 似是为了安抚她,奚元的指尖很轻地在她手背上蹭着,手法好像在给小猫顺毛。 这招很有效。她砰砰乱跳的心安定不少。 死一般的寂静,化不开的黑暗。 感官封闭空寂,她有些分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十分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奚元的嗓音犹如穿透长夜的第一缕晨曦,轻轻落入耳中:“师妹,可以睁眼了。” 晓羡鱼睁开眼睛。 第104章 遗迹 往后行走于世的,皆为凡人。…… 在晓羡鱼的想象中, 神山遗迹被深深掩埋在污沼之下,应当是一片满目断壁残垣的废墟。 可当她睁开眼后,看到的却是堪称瑰丽的海底景象。 在汹涌的尸潮魂海之下, 竟然蕴藏着澄澈粹净的海水,污秽都流不入此处, 好似温柔地保护、留存着其下的神山遗迹。 她抬头望去, 墨色妄海深流涌动, 覆压在上犹如夜幕, 此间照不进任何光亮,可不知为何澄净海底却流转粼粼波光,映照着上方那一处处凶险的深海漩涡,乍然之下,竟好似变作梦幻星空。 实在是……太诡异了。 美得诡异。 两人沉入海底,发丝和衣袍缓慢飘浮, 红白纠缠一处。 晓羡鱼气脉封闭, 不需呼吸,不过也无法在这水下开口说话, 便将修为灵力凝成细细一线, 对奚元传音入密:“这海底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危险。” 偌大神山不似被埋葬, 倒似在保护下安安静静沉睡着, 不受打扰、不受污染。 奚元也传音回道:“不可掉以轻心。” 晓羡鱼点点头, 她一手牵着他, 一手握紧出鞘的跃池, 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周围。 这里虽然安宁,却太过晦暗,以至于山谷中心那一株璀璨的“火树金花”格外惹眼。 那是晓羡鱼在魇眼中看见过的神山巨木。 和那时苍翠欲滴、葱葱郁郁的模样不同, 它粗壮的树身宛如覆着火焰,灼灼不息,金花碧叶缀满枝头,在水下婆娑拂动,映照碎光自成星河。 “灵源神木不是福泽万物枯萎了么?为何看起来……”晓羡鱼简直有点儿挪不开眼,“这么漂亮?” “去看看。”奚元道,牵着她朝那株巨木飞身掠去。 或许是因为灵族与神木间的特殊羁绊,愈是靠近巨木,晓羡鱼的心口便愈是沉闷,她隐隐间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近乡情怯一般,带着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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