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东西?你们也做梦吗?” “反正我不太做。”沉汀转着眼珠想了想,否认道。 如今穗岁已经有了十二三岁少女的模样, 虽然岁数上比沉汀小了许多, 但两个人各方面看起来都像是同龄人。 沉汀眯着眼说:“你根本就没离开过神界, 怎么能梦得这样仔细?会不会是你背着我偷看了什么人族的新画本子, 里面描述了这些东西?” “我看的闲书都是你悄悄找来的,我能上哪里去找新的!” “没有就好。”沉汀耸了耸肩,“要不然被我爹爹知道我这样带坏你, 非得给我上戒鞭不可。” 穗岁咯咯地笑:“阚大人多好的人呀, 才没有你说的这样可怕。” “那把我爹爹让给你好了!”沉汀也笑着说,“你看你这两天睡得不好脸都瘦了,怎么吃都没长回来,眼睛下面黑得都快渗出墨了, 何必再执着在为什么做梦上呢?梦都是假的,你就少操些心吧!” “可为什么只有我……” “一个月前你还说自己做梦多了条白色的鱼尾, 问我会不会是条被遗漏的鲛魔。小祖宗, 哪有鲛魔尾巴是白色的?” “也对, 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穗岁点头, 不断重复着沉汀的话试图说服自己, “梦一定都是假的, 我不该整日想着这些。” 可不过安生了几日, 穗岁便再一次梦到了奇怪的东西。 而这一回, 她醒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后, 都没能从梦境带给她的惊惶与恐惧中走出来。 “穗岁不要害怕,你梦到了什么,跟姨姨讲讲好不好?”明梧看着披着被子,缩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穗岁,满心担忧写在脸上,却不敢主动靠近,生怕让她更加不安。 他们都心知肚明穗岁梦到的是什么,也试过许多方法消除前世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但都无济于事。对此扶桑给出的解释是:这身躯里住着的是与曾经穗岁相同的灵魂,会不会想起过去、什么时候想起,哪怕是它也不能给出完全的定数。 因此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由黎岄替穗岁传输些灵力,短暂地安抚下她的情绪。除此以外,众神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此事。 “我已经去请殿下来了,但他这两日在人族处理功德井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明梧说这话是想让穗岁安心些,可谁知她听完以后却抖得更加剧烈,不断摇着头说:“不……不要喊他过来,不要!” 明梧与身边的姜林晖对视一眼,双双皱起了眉。 方才一直沉默寡言的姜林晖忽然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梦到和殿下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穗岁没有回答,默认了下来。 “那你……”姜林晖说了一半,忽然停住话语,与明梧一起转过身。 是黎岄回来了。 他的身上带着一层没来得及撇尽的人间晨露,看起来竟然有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黎岄对着明梧和姜林晖点了点头,示意此处交给他来解决。 等他们离去,寝屋的门被重新关上,黎岄并没有走到穗岁身边,而是掸了掸身上的烟火气息,慢慢蹲了下来:“穗岁,是我。” 穗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露在被子外面,看了他两眼,便又缩了回去。 黎岄安静地等了会儿,终于听到穗岁的声音从裹成一团的被窝里传出来:“我梦到哥哥非常非常恨我,说了……很可怕的话。” “……我说了什么?” 穗岁犹豫了片刻,才轻轻地说:“你让我……滚,还说……说我不配什么东西来着。” 她的声音如人界清晨的风,细腻又轻柔,可不过是破碎的几句话语,就在黎岄的心里下了场箭雨,刺得他痛不欲生。 其实穗岁说的不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如他表现的那般恨她。 当时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异样从何而起,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生气与难过占据了多数。 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是不可能单纯地恨着穗岁的。 “穗岁。”黎岄低低地喊了她一句,“我怎么舍得。” 说完,他再无法做到理智地克制自己,走上前去,连着被子一同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穗岁。 可是就在这样有些窒息的拥抱之中,穗岁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甚至她发现,在黎岄走上前来的时候,她方才的害怕与恐惧全都消散成灰,取而代之的只有空落落的委屈。 她说:“对啊,你怎么舍得这样讲我。” 黎岄任由她在自己胸前嚎啕大哭,像是要将两世的不平统统向他讨个干净。 等哭声小一些了,他才把穗岁从笋壳一样的被褥中剥出来,抱到自己腿上,说:“穗岁,你看看我。” 穗岁照做。 “梦都是假的。”他温和地说,“你把我如今没有做过的事情算在我头上,是不是对我也不公平。” 穗岁点了点头:“……如今?” 黎岄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着气:“以后也不会。” 那一日穗岁醒醒睡睡,几乎没有从黎岄身上下来过。 她仿佛回到了婴孩时期,手一直紧紧地捏着黎岄的小指,只要黎岄一动便会挣扎着醒过来。 一醒来,黎岄便问:“又做梦了吗?” 穗岁摇头。 “别怕,我在。”黎岄说,“如果梦里的我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就狠狠教训他。” 他顿了顿,又握着穗岁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教训我也行。” 那时穗岁整个人还深深陷在心绪不宁的焦虑之中,等一个月后她回忆起来,才突然意识到黎岄看她的眼神与任何一个看着她长大、与她亲近的好友或是长辈,都是不同的。 但她没有半点反感,反而…… 反而如同一场春雨落在鼓面上,在心里敲出了细细密密的响声。 -- 如扶桑所言,穗岁成长的速度很快,但会有几十年的时光维持在少女的模样,等百年后才完全长至成年模样。 这具扶桑给她打造的躯体灵力充沛,可等到东殿其他神族弟子都于十来岁的年龄顺利寻到神相以后,穗岁仍然没有等来属于她的天雷。 明梧和阚南荀不由有些担忧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可黎岄却有了另一个猜测,并且很快在扶桑那边得到了证实。 “前世她十七岁那年得了神相,今生也一定要等过十七个年头吗?” 扶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不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吗?一切从头来过,不好吗?” 黎岄浅浅勾起唇角:“是,好,当然好了。” 只是前一世穗岁的祝融神相是由黎岄的元神和神力阴差阳错导致的,这一世扶桑亲自为她定下了神相,虽不需要再走一遍回生岭的历练,可神相初现的天雷却是免不了的。 她拥有的是神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神力的祝融虚像,因此足足挨了八十一道天雷,与当初黎岄的相比也只少了十八道。 不过这些天雷一道不差地落在了黎岄身上。 彼时的穗岁已经是人界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她盼了自己神相许多年,早就做好了经受天雷打磨的一切准备。 所以当她被黎岄拥在身下,眼睁睁看着他发出隐忍又痛苦的闷哼,在威力巨大的天雷下不住战栗,自己却怎么都推不开他时,绝望地哭了出来。 她都已经很多年不再如儿时那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了。 “这是我的劫,关你什么事呀!”穗岁说,“谁家先生会给学生挡天雷的!你受伤了怎么办,你可是神族的太子,我是个什么身份……哪里值得你这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哥哥”这样软糯的暧昧称呼叫黎岄了,平日里不以下犯上喊他大名的时候,便会开玩笑用“小先生”来称呼他。后来两个人彻底脱离了幼童的形象,穗岁便与其他人一样道上一句“殿下”。 只是往日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一点对上位者尊敬的成分,反而带着些许亵昵的感觉。 如今这声“先生”在黎岄听来,属实久违。 黎岄忍着痛微微笑了笑,心中却想:可当初你也不是尤尧的先生,却义无反顾地替一个没有干系的人挡了天雷。 这与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总有那么一部分人眼中,做任何事情只有需要和不需要的差别,从来没有值不值得的衡量。 黎岄又挡过一道天雷,才继续说:“明梧他们没告诉过你,我十岁那年就捱过九十九道天雷吗?” 而在之后的千年里,他受过的罚,吞下的痛,也都不比重新在天雷下滚一遭来得温和。 “这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可是你不一样。” “大家都是人,都会痛,哪里不一样了!”穗岁反对道,“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我修炼不到位,不可能扛过这天雷吗?” “可你对我来说不一样。”乌云散去,黎岄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后重新运转起灵力调息,很快就将苍白的面色压下,只有比平日略微淡一些的唇与旁边的血迹昭示着他方才经历了什么,“穗岁,我不想让你有一点苦难。” 她受过的,已经够多了。 “这天雷如果真的落在你身上,我只会更疼。”他又说,“穗岁,你是我亲自教出来的,我当然不是怀疑你扛不住这样的历练,我只是……” 他只是舍不得。 可是黎岄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穗岁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其实穗岁这些年对黎岄的感情有一些复杂。 她被沉汀埋下“以后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念头时还太小,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感情,怎样算成婚,也不明白夫妻两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样的羁绊,就懵懵懂懂地被绑在了黎岄身边。 等穗岁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已经习惯了黎岄的存在,也在他身边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纵使还没有长到生出情爱的年纪,但她清晰地知道黎岄在她心里是十分重要的存在,而这种重要和其他人相比又是有些不同的。 在最明媚张扬的年龄,与拥有这样出色样貌实力的一个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独揽了他的一切温柔和专心对待,是很难保证不会生出其它心思的。 可要跨过这份“不同”去到更加大胆的妄念,却又相隔了无法言明的遥遥山水。 然而那半梦半醒之间让穗岁无意间看到的深邃眼眸,似乎只是她在惶惶不安之中将梦境与现实错误地搅乱作了混沌一团,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甚至哪怕穗岁刻意地留心去看,也没再于黎岄脸上见到一回那让曾经她怦然不已的神情。 小时候在穗岁的要求下黎岄还会摸她的头、将她抱来抱去,等她长大后,他却一直保持着克制又守礼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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