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念念宫的时候她还担心自己这一走就回不去了,从此她对禾山那隐秘的喜欢再也说不出来。眼下她完好无损地出来,却又有比回到禾山身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不能让今天的事情这样简单地过去。 先前穗岁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趁着壬风眠和壬威交战的时候将禾山送出孽海便作罢,现在心里隐隐升起了一股之前不敢想的奢望——她或许可以与禾山一起出去。 她知道离开孽海的关键了。 穗岁一直以为她厌恶人族,和厌恶鲛魔的程度是一样的,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哪怕只能再做一日自由自傲的人,可以并肩站在禾山身边,她都觉得值了。 然后穗岁就向着与念念宫相反的方向游去。 -- 幽牢有几十间石壁,半数以上都空着,剩余关押的大半被刑罚折磨得又疯又痴,在此间发出阴森可怖的笑或是哭喊声。 穗岁才刚从四常殿走出,四夫人又是因她的缘故被下了狱,幽牢的看守还拿捏不准这位白鳞公主此时在壬熠心中的地位,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穗岁一改往日低声下气的模样,特地抬了抬声线,端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是识相一些,就让开。” 她看起来与平日里被大家嘲弄的模样完全不同,两个侍卫一时真被唬住,以为白鳞确实得了壬熠的欢心——要不然以她过往唯唯诺诺的性子,怎么可能凭空生出这样的底气。 结果就真把穗岁放进了幽牢,允了她两刻钟的时间。 日光透不过海水,孽海的亮光皆由大大小小的石镜油灯维持,而在幽牢里为了营造压抑的气息,那油灯的数量少得可怜。 穗岁站在四夫人栏前时就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并没有被第一时间认出。 四夫人还以为是壬威派了个婢女来,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焦急地说:“你去和太子殿下说,我愿意把他想知道的秘密告诉给他,只要他让我出去!” 直到冲到牢栏前,她才看清楚来者是谁,声音一下子尖锐许多:“你这个……” 话没说完,四夫人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一把骨刀插在了她的腹中,刀刃太过锋利,鲜血已经顺着伤口濡湿了衣摆,她才觉察到迟缓的痛意。 还没来得及叫唤,她急//喘了两声,就朝后倒去。 倒地的时候发出“嘭”得一声,可是这幽牢里的哭喊与撞击牢栏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就把这突兀的声音遮盖过去。 那骨刀是穗岁早些时候以自己的刀钝了,剥不好鱼皮,而问壬风眠讨要的。她不过是舍不得禾山给她修好的匕首耗在这种事情上,没想到有朝一日,那骨刀能派上别的用途。 “我不能让你告诉他。” 不能让人族的血沾染上法器后,就能解开孽海对鲛魔的禁锢这个秘密被更多鲛魔知晓。 穗岁右手沾上了黏稠的血液,她在牢栏上仔仔细细地擦着,将那血全都抹了上去,可指缝中还是染上了红色的痕迹,祛不干净。她心想:回念念宫之前,还得另外清理一番才行。 可这不住发抖的手,要怎么掩饰呢?穗岁的左手用力摁在了右手手背上,想强制它安稳下来,却未能如愿。 她叹了口气,看向牢中蜷缩在角落里的另一个人。 他们刻意把废王后和四夫人关在了一起。 废王后扶着牢栏慢慢起身,再游到有光线的地方——她长得十分大气,并不娟秀,可是常年的牢狱生活在她的脸上刻下了化不开的凄苦痕迹。 她脸上还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痕迹,应当是四夫人的杰作。 想来把她们二人关在一起也是壬威想的好主意。壬威并不喜欢他这位母亲,在他看来废王后太过愚钝,才轻而易举地把王后之位输给了壬风眠与壬曲歌的母亲。 从废王后下幽牢后壬威就没来看过她,穗岁被壬威抓走羞辱的时候也听过无数次他口出秽语,对废王后没有半点敬意,甚至觉得他如今在继王后手下过得没那么畅快都是自己母亲的罪过。 给不了他助力的人,他一点多余的心思都懒得挤出来分给她。 但是只要壬熠不让废王后死,壬威就不能越过他的父王对这个母亲动手——要不然以他的凉薄,早就将她千刀万剐解恨了。所以他将四夫人丢入废王后的牢里,借她的手来出自己一口恶气。 四夫人知道壬威有多么厌恶废后,为讨好他求一线生机,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她难堪。 穗岁虽然此前不曾见过废王后,也不了解她的性情为人,却因为壬威的举动对她生出了一些同情和怜悯。 废王后的视线下移到穗岁身下的白尾与她发抖的手上,扯出一个可怖的笑:“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 穗岁:“我没有理由杀您。” “鲛魔杀人,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废王后的声音里满是倦意,“你就是那个壬熠与人族生下的女孩儿?” “……”穗岁没答话。 “那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吧。”她自顾自说着,弯腰去拔四夫人腹中的骨刀。 那刀上没有血槽,废王后灵丹也早不在,因此废了好大功夫才把刀拔出来。她借着幽幽的灯光看了眼刀尾上的“风”字,然后甩了甩刃上的血:“给你。” 穗岁低头行了一礼,没有去接:“若是有人来问话,殿下实话实说就好。” “你要把杀了这女人的事赖在壬风眠身上,还是想造成壬威对壬熠不敬,却试图诬陷给壬风眠的假象?” 穗岁脊背一僵,这位废王后根本不像壬威私下骂得那样愚蠢无知。 “那女人见识短浅,还真以为落到壬威手上就一定活不成了。她根本不明白壬威对壬熠的惧怕,哪怕壬熠把她绑了送给壬威处置,他都不敢去冒犯自己父王的权威,要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她谈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好像在评价一条与自己没有关系的野狗,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和疏离。于是一股寒意攀上穗岁的脑后,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你这主意不算聪明,四夫人已遭壬熠彻底放弃,无论你想害的是壬威还是壬风眠,都不一定能掀起风浪。”她把玩着手上的骨刀,在自己的颈侧比划了一下,“我如果是你,就会选择杀了我这个还没受壬熠明确指示的废王后。” 穗岁并不是要壬熠对哪个儿子起疑心,她只想快些让壬威这个脾气暴躁又头脑简单的人,在慌乱下不择手段,直接对壬风眠发起战事。 这样禾山才能早一天离开。 而废王后说的事情穗岁其实是考虑过的。可她在孽海遭遇的一切苦难都与这废王后无关,因此她不可能这么做,她永远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穗岁终于开口:“殿下若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狠毒,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嗤。”废王后嘴角嘲讽的笑意慢慢落下,凝成一个苦涩的残影,“一念之差,我甘拜下风。你看看我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人的下场,还敢在这孽海中留什么真心与善意吗?” “没什么敢不敢的,只要我想,不计代价。” “好,那我帮你。” 穗岁心中一喜,她只是从壬风眠兄妹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废王后是鲛魔中少见的心软之辈,虽然这心软害她沦落至此,可穗岁还是想冒险赌上一把。没想到一切这样顺利。 可她正想抬头向废王后表达一下谢意,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 那把刀被废王后握在手中,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胸膛。 她的脸上那嘲讽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转而挂上了一种解脱后心满意足的笑。 穗岁没有想到她说的帮自己,用的是这样的方式。 她怔在那边半晌,才以人族的叩拜之礼向废王后表达了敬意,再转身离去。 -- 从幽牢走出后,穗岁并没有回念念宫,只随意寻了个地方整理了一下仪容与手上的血迹,就往壬曲歌的宫殿走去。 她不知道壬曲歌找她做什么,但是穗岁现在急需和人说说话平复内心的不安,才敢再去见禾山。 可是壬曲歌与穗岁提起的事情让她大惊失色,穗岁感觉自己的颞颥处一跳一跳胀得厉害,怀疑是耳朵出现了幻听,才听岔了壬曲歌的话。 “你大惊小怪什么?”壬曲歌指尖点了点,示意婢女给壬曲歌喝空的杯子里添满茶水,“我哥很快就要对壬威那个蠢货下手了,你跟了我哥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你该不会以为和父王说上几句话就算受宠了吧?他转眼就能把你忘了。” “……”穗岁巴不得壬熠继续把她忘了,可是壬曲歌的提议实在是荒唐得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又喝了杯水。 这已经是她短短时间里喝的第三杯水了。 “公主,这不是我日子好不好过的问题……穗岁是身份卑微,可我和二皇子身体里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这事它……我们俩不可能……我……” 穗岁思绪混乱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表述不出来。 壬曲歌嘴角一抽:“我们鲛魔没那么多规矩,同出一脉结为夫妻的不在少数,更何况你母亲和我们的还不一样。” 穗岁头更疼了。鲛魔这个种族还真是处处挑战着她的底线……她就根本没法去和壬曲歌解释什么伦常有序、礼义廉耻,更别妄求得到什么认可。 ……算了,如果到时候壬曲歌愿意和她走,或许出了孽海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才能懂她如今的感受吧。 穗岁想要起身,随口敷衍一下就先离开,却被一旁站着的婢女双手放在肩膀上摁了下去。 “白鳞,我这也是为你好。”壬曲歌脸上难得呈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我哥既然看上你了,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什么看上……”穗岁听得一头雾水,正想问个明白,却忽然感觉一股怪异的暖流从胃里融化开来,迅速地包裹上她的内脏,再经由脉络蔓延到身体发肤,像是有一把火以血为柴,从内烧到外,要把她彻底蚕食分解掉。 “你……”一开口,穗岁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头昏沉得厉害,眼前的人与物都模糊了起来,“给我喝的是什么……” 壬曲歌正要解释,却见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三四个婢女。 “三公主,太子身边的人正在四处搜拿四公主!” “三公主,太子那边派人把二皇子的宫殿围了!” “三公……” 【作者有话要说】 废王后的故事以后会再讲~ 穗岁:我被迫大开杀戒。 壬曲歌:看姐姐表演一个瞎jb助攻。 --- 希望下一章的东西能被shenhe顺利放出来(。 第17章 禾山,我想要你。 “乱什么!一个个说!” 壬曲歌怎么都没想明白,她不过和白鳞在这里说了几句话,怎么外头一下子就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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