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以穗岁的形象,去替穗岁见了她现在还不想面对的人。 穗岁一想到方才禾山用自己的脸和身体做着他自己惯用的表情和仪态,说着明显不像她能说出的话,就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我只是猜测四夫人是用人血滴在灵器上换取走出孽海的片刻机会,并未来得及验证。哪怕我的猜测属实,可你是神族,你的血也有一样的作用吗?” 如果是的话……禾山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禾山心想:因为鲛魔不得出孽海这禁咒,就是他自己下的。以他的血为媒介,自然可以破解此间神旨的作用。 三界生灵本应是相互制约的存在,只是现在神不神人不人的,也只有禾山还想着收因结果——鲛魔因试图攻占人族的领地而被打入孽海,那禾山就想判他们走出孽海的权利永远掌控在人族手中。 可是禾山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诞生了“愿力”的人族中,仍有人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毕竟他们所求早就可以用愿力来等价交换,不再像万年前那样生老病死全听天愿,半点不由自己掌控。 而且人族那般憎恶鲛魔,就算有人活不下去,也不该以投身孽海的方式赴死。 是他不懂人心,太过自负,才叫这个规则被四夫人撞破。 好在穗岁足够果断,不然会有更多鲛魔因此死去。 禾山摇了摇头,决心对穗岁避而不谈。他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吗?” 穗岁的心忽然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还没想明白禾山为何今日总在追问她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嘴就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了。 “有。”穗岁说,“我想你健健康康地和我一起走出孽海。” 穗岁加了一个“健健康康”,在一句她从前说给禾山听过的话前面。但这回禾山没有应她,他只是看着穗岁笑了笑。 然后在穗岁错愕的神情中,轻轻抱住了她。 禾山在穗岁的耳畔轻声说:“抱歉。” 紧接着一股冰凉的灵力,从禾山环抱着穗岁的臂弯内,自她的蝴蝶骨下方钻入。但那灵力并不是从禾山的手中发出,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淅出银白色的灵力,一齐往她脊柱的侧边钻去。 “禾山。”穗岁颤抖着喊他,“禾山!停下,你在做什么!” “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吗?我会与你一起走出孽海的。”像是怕穗岁挣扎,禾山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穗岁,不要怕。” 这还是禾山第一次主动抱她。 可穗岁来不及分出心神去回抱禾山,她只惶恐地抬头祈求道:“禾山,求你了好吗?你是我的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这样送我走出孽海,让我接下来还要怎么活?” “抱歉。”禾山又一次重复道,“可我其实……从来都活不成的。” 遇见你,把你从我为鲛魔打造的囚牢中救出来,是我人生的尽头唯一能做到的事,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他以全部的灵力和这具躯体上附着的所有元神,在穗岁的蝴蝶骨下,为她铸了一根崭新的神骨,又将她有关鲛魔的血脉洗涤干净。 孽海的中心,银叉相碰,厮杀不止,四处皆是鲛魔的尸身与鲜血,壬风眠与壬威亦是于其间浴血奋战,杀红了眼。 壬熠高居王座之上,冷眼看着这场厮杀——他这两个儿子迟早有一争,如今号角既已吹响,那他也需要在壬威和壬风眠之间做出定夺。 至于败者的代价是什么,他压根无所谓。壬熠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是他的王位,与鲛魔一族是否可以报仇雪耻的未来。 而在远离四常殿战事的最远处,孽海致深致不起眼的角落里,升起一道月色的光柱,紧紧包裹着两个相拥的人,自海底升腾而上。 仔细看去,其中一人身上的灵力愈发强悍,而另一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淡,离那海面越近,他就近乎透明到看不清。 穗岁无力地感受着体内的神骨成型,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在禾山越来越松的环抱中低头抽泣起来。 “禾山,你这个人啊……就是因为太好了,才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吧。” 原来根骨重塑的痛,和经脉寸断、粉身碎骨相比,没有任何差别。 穗岁忽然在想,如果她从来没有将走出孽海的准备提前,如果没有自作聪明地去与壬风眠做交换,那她是不是还能与禾山在念念宫多度过一段时光。 或者如果,她从来没有在海草里救下禾山,那该多好。 与其得到世间至宝再彻底失去,穗岁宁可此生没有遇见过禾山。 “你把命都给了我,又和我道什么歉呢……”她泣不成声。 “因为我明明知道你要什么,却还是自以为是地干预了你的命运。” 禾山最后与穗岁说的话,轻得让穗岁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说:“穗岁,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禾山:给大家展示一个真实的给命文学。 第20章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 穗岁想过无数种她回到人间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姿态。 是以鲛魔的身份突破禁制,付出死亡的代价回到她曾经也憎恶过的土地上;还是堂堂正正地做回一个真正的人,从此逃离渔村与族人给她戴上的镣铐,自由飞翔在天地之间。 而后来在这样的畅想中,她加上了一句“要与禾山一起”。 一起活着,或是一起死。 再后来,穗岁又想,如果能送她的禾山离开,哪怕她死了,也没什么不甘的。这世间好不容易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她可以为了禾山付出一切。 却没有想到过,最后走出孽海的只有她一个人。 而禾山在他们初见的那一日,就已经替她规划好了这一切,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日沦陷进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之中。 “凭什么啊……”穗岁朝着大海跪坐在沙滩上,面如死灰,喃喃地唤着禾山的名字。 她已经在这灰黄的沙滩上坐了许久了。 禾山并没有把穗岁送回她原来在的渔村,而是去了大海的另一边。穗岁这才知道,原来孽海只是太子黎岄圈出的一小块海域。 海的外面原来还有无边无际的海,天下之大远超出她的想象。可是穗岁却坚信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比禾山更好的人了。 “你说要陪着我离开,真的做到了。”穗岁的泪水早就在孽海中流尽,被这茫茫月色中的海风一吹,皮肤干得生疼,嘴唇很快就裂出了一道道口子。 喧嚣的风把砂砾吹起来打在她脸上,留下细密的划痕,水汽中又带着腥苦的咸味,覆在她脸与嘴唇的伤口上,便如针扎般疼痛。 但是穗岁全然不知。 她所有的痛觉都追着禾山离去了。 “可谁要你用这个方式永远陪在我身边呢。”穗岁伸出一只手到自己的肋下,轻轻地摩挲着,那是她如今与禾山唯一的联系,是他曾经存在于世间最后的证明。 她痛不欲生,可因为这神骨的存在,又不得不活。因为一旦她死了,那这世间就再没有一个与禾山有关的事物了。 穗岁捂着胸口,被一口海风呛到,便开始无休无止地咳了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那股气在鼻喉间不上不下,寻不得出口,穗岁就觉得眼眶越来越胀热。 她又想:可是死了又怎么样呢?凭什么就要她一个人苦苦支撑一世,凭什么禾山会觉得没了他她还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禾山,海上的月亮一点也不好看。”穗岁望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闪烁的荧光在她视野中晕开,她忽然笑出了声,“还是你做的那一轮最合我心意。” 那是这世上属于她一个人的月亮,却和她的禾山一起永远消散在了孽海深处。 然后穗岁身体向旁一歪,倒在了被海水浸泡后十分坚硬的沙滩上。 可就在她闭眼之前,穗岁见到了一双不着鞋履的赤足,停留在她面前。 -- “大娘,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嘘,别吵着姐姐,她看起来浑身是伤,得好好休息。” 小女孩儿听了那中年妇女的话,连忙用黑黢黢的小手捂住嘴巴,然后拉了拉那妇女,用气音在她耳边问:“姐姐为什么可以这么白呀?” “因为我终年晒不到太阳。” 穗岁从床上醒来,听那小女孩儿问得有趣,就随口答道。 她从前还是人族的时候,虽说时不时就被拘//禁在母亲的屋子里,但到底是住在海边的村民,以捕鱼出海为生,总得受那日晒雨淋。直到觉醒了鲛魔的血统,皮肤才慢慢开始变成偏青的白色。 如今虽不如寻常鲛魔那样白得看不到血色,但与这些渔民是没法一同比较的。 穗岁只得编了个理由把女孩儿哄骗过去,好显得自己的肤色不那么奇怪。 见那女孩儿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全然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怯色,穗岁就对她笑了笑。然后从床上下来,对那中年妇女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不……不用叫我夫人,姑娘要是愿意,喊我李嫂就行了。”那妇女明显不太适应这样正式的礼节,匆忙地摆手,随后局促地捏着自己的围裙。 结果李嫂一紧张,穗岁也莫名跟着窘迫起来:“那您也喊我穗岁就行了。” 她既不习惯与人用一个平等的身份对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素不相识之人的好意,两只手在身后紧紧勾在一起。等她说完那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两个大人愣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宁静,就用环视四周来掩盖这莫名的尴尬。 “那我可以叫你穗岁姐姐吗?” 穗岁立刻点了点头。 李嫂也像是见到了救星,两手一拍,介绍说:“这是我外甥女,叫李芙。这里就我和小芙相依为命,我丈夫与小芙的爹爹都在北方做工,穗岁姑娘安心住着。” 穗岁摇了摇头:“您从海边救了我,穗岁已经无以为报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李芙却歪着头好奇地问:“海边?不是呀,我是在村东的鸡舍里看见姐姐,才叫大娘过来的。” “……” 穗岁愣住:“什么鸡舍?” 李芙:“姐姐不是因为夜半太冷才去鸡棚取暖吗?没关系的,我冬日里也经常……” 禾山将穗岁带出孽海之前,特地让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服,所以李嫂和李芙遇到穗岁的时候,见她衣裳花样虽朴素,可布料柔软、针脚精细,再加上面容姣好,就把她当作一个落了难的大户人家小姐。 见她这般神色,李嫂以为穗岁许是饥寒交迫下无可奈何才躲进鸡舍,现在醒来十分不好意思,才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想把这事掩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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