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摇了摇头,没心思吃东西。 “给个面子,”徐怀山道,“我亲自煮的,你总得吃一口吧。” 堂堂业力司的教主亲自下厨给一个丫头做饭,说出去谁也不相信。李清露不好拂了他的意,张嘴吃了。糖水甜甜的,吃下去肚子里确实暖和,心情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好吃么?” 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很专注,此时却又带了一点不安。她抬眼看他,忽然觉得他眼巴巴的像条狼崽子似的,生怕自己不要他了。李清露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好,他实在不必把自己看得这么重。 她点了点头,道:“好吃。” 徐怀山便露出了笑容,看着她把糖水吃完了。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他觉得她对自己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不至于像刚开始那样,一言不合就要跑路。 他道:“外边冷了,回屋么?” 李清露摇了摇头,看着月亮不想说话。徐怀山道:“那我陪你坐一会儿。” 糖水是米酒炖的,李清露坐了一会儿,酒劲儿串开来,有点困了。她头一点一点的,徐怀山挪到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道:“能回去了么?” 李清露的意识依稀回到了小时候,她在师姐妹中间打坐。师父在上面讲经,声音模模糊糊的。她困得不行了,又怕师父打她手板,勉强撑着道:“我没事,我还能撑。” “硬撑着干什么,又没人查你功课。” 李清露道:“修道之人,都要背逍遥游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 徐怀山道:“一锅炖不下。” 李清露喃喃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两个人这样也能接下去,徐怀山觉得有点好笑,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李清露的身体轻盈,身上带着一点淡淡的茉莉香气。徐怀山感到了一阵温柔,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他进屋把她放在了床上,李清露背到了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徐怀山觉得实在有意思,道:“记性还挺好的,还能背么?” 李清露的眉尖蹙起来,显得有点困惑,良久喃喃道:“师父,后面的我忘了……别打我手板。” 徐怀山道:“回去还要被师父打手心。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李清露静了许久,也没有回答他,渐渐睡着了。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落在雪白的脸上,显得漂亮而又脆弱。徐怀山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她片刻,放下帐子走了。 金刀门,云雷堂。 营房里灯光昏暗,到处都是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混合着汤药苦涩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几个郎中在营房里给病人裹伤、换药,忙的焦头烂额。屠烈浑身都是力气却使不上,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营房里的道路狭窄,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站在那儿像一堵墙似的,有点碍事,便去外头透气了。一名郎中过来道:“堂主,咱们的药不够了。” 屠烈道:“去买啊,没钱怎的?” 那郎中为难道:“不是没钱,是咱们自己铺子里的药都用完了。” 屠烈疑心他忙傻了,这种事也来问,道:“去别家铺子里买啊,谁绑着你了!” 郎中苦着脸道:“上午派人去转了一圈,城西的各家铺子里都没药了。他们说……城东的人前一天就来了,把所有的三七、白芨、当归等止血活血的药都买走了。” 业力司也没有许多伤员,怎么就需要这么多药材?他们这么干,显然是故意跟这边作对了。这种事一看就是申平安让人干的,那臭道士一向玩世不恭的,气死人不偿命,这是记恨自己在牢里打过他好几顿呢。 刘管事从营房里出来,听见了他们的话,叹了口气。屠烈气得不行,叉着腰在营房前转了几圈,恨不能找个沙袋揍两拳出气。这时候一名侍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封信,说是姚总门主派人送来的。 人和堂被业力司的人夺回去了,姚长易得到消息只回了封信,看来也是怕了徐怀山,不敢亲自来长安了。 屠烈心烦意乱的,懒得看字,道:“念。” 那人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信里不会有什么好话。他犹豫了一下,道:“属下不敢。” 屠烈不耐烦道:“让你念你就念!” 那人只好打开信,硬着头皮念道:“屠烈,你这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好不容易抢过来的地盘让你就这么弄丢了。你还口口声声说负责,我死伤了这么多兄弟,你怎么负责?本座真是看走了眼才把人交给你……” 有人从旁边经过,听见了那些话,十分诧异,也不敢多看多听,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屠烈没想到姚长易会直接在信里破口大骂,一点面子也不给,连忙道:“闭闭闭嘴别念了,给我!” 他一把将信抓了过去,见上头都是骂他的话,斥责他是个没用的废物,就会花天酒地。又说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不用徐怀山动手,他亲自来收拾他。 屠烈看完了信,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先前姚长易还对他十分器重,如今却对他彻底失望了,简直能从字里行间看到姚长易气得扭曲的脸。他心中十分惶惑,说:“怎么办?” 刘管事说:“总门主在气头上,骂两句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守好这里,安稳一段时间再说吧。” 屠烈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默默地忍下这口气。他长着一脸横肉,窝着火显得更加骇人。周围的人知道堂主心气不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祸上身。 这时候就见一座营房后有人探头探脑的,不知偷看了他多久了。屠烈咆哮道:“什么人,出来!” 他大步走过去,却见他儿子屠小虎带着伴读蹲在这里,伴读的身上还挂着俩人的书包。他气不打一处来,道:“让你念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屠小虎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辜道:“爹,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屠烈道:“看什么看,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最近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忍不住对儿子发起火来,道:“老子为了让你有出息,给你花了多少钱请先生。你还给我天天逃课,我让你逃、让你逃!” 他抄起旁边的一个大竹笤帚,朝屠小虎的屁股上拍过去。屠小虎被拍的满地乱蹦,一边道:“我错了,爹,别打了!” 他一边喊一边往伴读身后躲,三个人在院子里直打转。屠烈还没消气,恨恨道:“你还给我赌博、偷摸去喝花酒,吃了喝了还挂账,怕你老子不知道是不是?” 伴读一个跟头摔在地上,滚的浑身都是灰。屠小虎没了掩护,被打的抱头鼠窜,放声喊道:“刘大伯,快救命啊,我爹要打死我啦!” 刘管事只好上前劝道:“教训几句就行了,别打坏了。” 屠烈就这一个儿子,也舍不得真打。他喘着气把大笤帚一扔,道:“赶紧去学堂,再让我知道你在外头鬼混,老子扒了你的皮!” 屠小虎小声道:“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又不想考秀才。” 屠烈恼火道:“你不念书干什么,跟着老子天天砍人啊?” 屠小虎正中下怀,道:“那也行。” “行个屁,”屠烈道,“你就是帮老子看堂口,肚子里也得有点墨水!你爹我当初就是没好好读书,现在吃了没文化的亏,看个信都费劲。想当年我为了练这一双铁砂掌,每天上午打一个时辰烧红的砂子,下午再打一个时辰。天不亮就起来站桩,一天就睡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叫苦。如今光让你念个书,你就偷懒耍滑的……” 屠小虎感觉头都大了,意识到父亲又要开始历数他从前吃了多少苦,自己都能倒着背了。 他连忙拉起了伴读道:“好好好,我去学堂。爹你别生气了,气大伤身。” 屠烈道:“我他妈去你的气大伤身,老子哪天要是气死了,就是你害的!” 屠小虎和伴读一起往回走,一边怪声怪气道:“子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屠烈听着不对劲,喊道:“站住,圣人这么说过吗?” 屠小虎有点怕他爹,远远地停了下来,道:“我记错了,是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屠烈转头看刘管事,道:“圣人说过这话?” 刘管事道:“说过。” 屠小虎老实道:“爹,还有事么?” 屠烈挥手道:“那没事了,走吧。” 屠烈看着儿子走远了,抬手用力地抓了抓头发,又心烦起来。他虽然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他清楚自己并非是为了打了败仗生气,而是因为对敌人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当初就是屠烈联合白子凡一起杀了钟玉络,他深知徐怀山恨不能吃他的肉、寝他的皮,绝不可能放过自己。业力司的人为了报仇积攒力量,已经蛰伏太久了,这一切才只是个开始。 屠烈不知道徐怀山接下来要做什么,那种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为之颤栗。 他攥紧了拳头,脸上的横肉堆了起来,显得格外凶狠。他喃喃道:“姓徐的,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我为了我儿子,也得守住这块地盘,老子非跟你斗到底不可!” 最近城里风平浪静,似乎是没什么事了,但保不齐什么时候金刀门会反击。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都在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徐怀山打算在人和堂多守一阵子,至少过了年再走。他待在长安,其他人便也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月。 申平安有好久都没跟师弟见面了,每天忙完了正事,便来找朱剑屏喝茶下棋,仿佛回到了昔日一起读书的时光。 徐怀山去营房看望兄弟们,李清露煮了点红枣桂圆汤,过来找蛛红聊天。 蛛红屋里没人,丫鬟说她跟青将军去找军师了。李清露想着自己煮了一大壶,三四个人也够分的,便过去看他们。 她掀开棉布帘子,就见蛛红穿着一件红色的单袄坐在太师椅上。她腿上盖着个毯子,怀里抱着个小笸箩,正在剥桔子。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大氅,桌子上堆着橘子皮和瓜子皮。屋里弥漫着茶水的香气、橘子的酸甜味,檀香的陈厚气息,还有炭火的炙热感。 屋里暖融融的,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申平安跟朱剑屏坐在罗汉床上,正在下棋。蜈青双手抱着臂在旁边看着,一如既往地沉默而又严肃。一群人凑在一起,冬天才刚开始,就开始猫冬了。 蛛红见了李清露,招手道:“快过来,来吃橘子。” 她就着皮把半个橘子递过去,李清露张嘴吃了,弯起了眼。她从小和众多师姐妹生活在一起,跟女子在一起就觉得十分舒适自在。蛛红也喜欢她温和的性子,一见她就开心。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48 首页 上一页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