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叶抬头,轻轻叹气:“走吗?” “走吧。” 去清明殿。 他们刚转过身,一缕缕黑气从瓮中飘出,丝丝绕绕,如同绸缎般飘向清明殿的方向。 开始是一两股,如同手臂大小的,后面越来越多,越来越粗,半边天都被黑色雾气遮盖,蒙上了一层斑驳的纱。 桑小叶转过身,看见雾气中飘荡着一张张女人狰狞的、呐喊的面孔。 她们嘴巴张开,发出空洞的呼喊,如同掠过头顶的风声。 很快,清明殿被黑色雾气层层包裹,如同繁密的蜘蛛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其中隐隐透出来,像是用女人头发丝做成的灯笼。 何月晟走在最前面,桑小叶和白沉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第一次,两人在叠空间内进入清明殿。 瓦片滴落着柏油状的黑水,沿着汉白玉的石阶往下滑,如同整个山水画的颜料褪色了。 没有任何人阻挡,一行人靠近清明殿。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外围空荡荡的荒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二十个女人,身材单薄,面无表情,跟随着她的脚步往上走。 有的没有眼睛,有的没有手指,有的没有指甲,有的没有双脚…… 她们残缺的部分,就在清明殿里。 此时,并没有恐惧。 桑小叶没有感到害怕。 只不过,潮湿般的落寞和哀伤铺天盖地,洋洋洒洒。 穿过雾气,仿佛有人在抚摸她的脖颈。 迎着暖黄色的灯光,最后,三人站在了清明殿的大门口。 和桑小叶梦境中的摆设一样,只不过辉煌华丽的宫殿好似少了一层颜色,都蒙上了灰黑,就连金子也不会闪闪发光。 唯一明亮的,只有一层层如同莲花摆设的宫灯。 杨玉环躺坐在一张贵妃榻上,层层黑气一点点从她的七窍毛孔中钻进入,仿佛从天而落的傀儡线,拼凑出她的模样。 她凝视着前方,嘴角勾着缓慢的笑意:“桑小叶,我知道你的名字。” “嗯,但我不知道你的。”桑小叶打开双肩背,抱出狄公像,然后将郝海家的狄公像摆在了正前方,撤下了包裹神像的绒布。 这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狄公像,这样的造型更容易做成佛龛。狄公的形象栩栩如生,面容庄重,神态威严,那双眼睛能洞察世间一切冤情。 桑小叶后退两步,和白沉星见并肩站在一起。 他侧眸观察何月晟,何月晟双手插兜,似乎拿捏着什么东西。 桑小叶:“你应该认识他。” “我……” 杨玉环怔怔地看着狄公像出神,皱起眉毛。 大殿之上,安静得很。 杨玉环凝视着,打探着,揣摩着,突然,身体颤了两下。 陡然间,喉咙发出悲怆的叫声,像是受惊的兔子。 似乎无数汹涌从她的喉咙往外挤。 她眼睛瞪得老大,花容月貌的脸大汗淋漓,汗珠是白色的,啪哒哒顺着她细腻的脖颈滑落。 像蜡烛。 她融化了?! 杨玉环的皮肤开始剥落,如同高温下的蜡油,骨骼在皮肤之下挤来挤去,将脸颊刺破,粉红色的水液流出来,像化成水的霞毋。 “我的。” “我的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那是我的!” 杨玉环的喉咙间发出一阵阵不同音色争抢的声音,迫切焦急。 她维持不住端庄的样子,身形变得很瘦,像是用柳枝撑起来的。 ——咔! 腰弯了。 腰部一种人类无法做出的角度弯曲着,手臂发颤,小腹发出一阵阵干涸呕吐的声响,皮肤也裂开了口子,一条条小拇指大小的霞毋钻出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桑小叶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来了。 神像受香火供奉,也是神明的分.身。 现在,正是时候。 她张开嘴,学着唱戏的腔调高喝了一声:“有冤伸冤,狄公做主!” 声音如同一道惊雷,配合着殿外一道闪电划过。 桑小叶明明没有用力,但那声音就像装了扩音器一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随着这句话落下,杨玉环体内的动静好似更激烈了,力量正在她的身体内部肆虐,试图挣脱束缚。 倏然,杨玉环的眼睛化成了一股淡青色的雾气,从她的体内钻出,然后扩散至整个清明殿。同时,杨玉环的眼睛也没了,不是两个血窟窿,没有血,眼球变成水雾后,露出了被霞毋编织的眼眶,小小的红色蛇眼如同密密麻麻的红色苔藓,只不过颜色更深,像干掉的血。 越来越多的雾气从四肢飞出,然后杨玉环开始融化。 白色的皮肤像垂落的油脂。 在地上形成了浅浅一洼。 大殿之上出现的女人身影逐渐清晰,残缺的四肢在慢慢长全。 她们好像可以听见狄公像说话。 虽然桑小叶听不见,但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狄公在唱名,她们便应和。 一应,尸骨已全,化为青烟,便可以魂归故土。 被封在瓮中的尸块找到了被缺少的部分,被无数女人组成的“杨玉环”没了,那些女人就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 第83章 归于尘土 牙齿归位,杨玉环彻彻底底瘪…… ——嘶。 杨玉环的指甲也剥落了。 指尖融化。 青雾一缕一缕, 腾空而起。 指女的故事应该有了一个结局了。 ——以为自己获得盛宠的小宫女,其实成为了复活杨玉环的一环。精心保养的手被砍掉,指甲被拔了下来, 粘在一具人形傀儡身上。然后,凶手还编造了她的故事, 说她因为疯魔而杀害了很多后宫妃嫔。妃嫔失踪, 人心惶惶,其实不过都成为了祭品。 谁会去深究,故事的因果和本源呢? 桑小叶看着杨玉环。 “狄公在此,有怨报怨。” 她又喊了一遍。 杨玉环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 那些体内霞毋的蛇骨几乎撑不起她的人形。四肢、血肉, 都分崩离析成为一滩滩白色粘稠的水。 血腥和香料的气息在大殿之上勾勾转转。 何月晟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早知如此,自己也不会因为偷走了杨玉环的玉佩而受伤。 衣服也是女人的血肉。 簪子是女人的小指骨。 臂环是女人的弯曲的头发。 不属于“杨玉环”的一切,最终会化为烟雾。 地板上的白色液体在咕嘟咕嘟冒泡,混杂着一个个不死不活的霞毋扑腾着。 但这个皮始终没有蹩下去, 仿佛还差最后一步才能完成某个过程。 残存的力量在“杨玉环”的皮肤下寻找着什么, 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少了什么? 桑小叶靠近地板, “杨玉环”腾腾冒着寒气, 阴寒之气将穿着三合一冲锋衣的桑小叶都冻了个哆嗦。 “嗬” “嗬” “嗬” 已经没有喉咙了, 但仍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 桑小叶皱眉, 好像知道少了什么。 她插着兜看向何月晟。 ——这人来过殿里吧。 ——这人, 撒谎了吧。 ——和白禀衷一样。 何月晟受不了她的目光,脸冷得要命。 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节女人的牙齿,扔向杨玉环。 桑小叶挑眉。 不出所料,他确实来过这里, 而且还偷走了杨玉环的东西。这每一块东西都是杨玉环不能回家的尸骨,也许,那东西还像白禀衷墓里的“白夫人”一样,化成美人的模样,娇滴滴跟在何月晟身后呢。 不会何月晟也深陷情网,所以才不情愿交出这一小块牙齿吧? 桑小叶嘴角下压,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窣。 牙齿归位,杨玉环彻彻底底瘪了下去,成为一具皮囊。 皮肤化成粘稠的液体,桑小叶眼疾手快,在何月晟抢走之前,捡起那一摊液体中一块小小的碎镜片——是菱花镜,不过形状更像一个女人的心脏。 肯定是通往张永鱼墓的钥匙。 何月晟愤恨不平瞪着桑小叶。 桑小叶不好意思笑笑:“我怕你一个大男人被迷惑了心智。” 何月晟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身后的白沉星,他手上的利刃已经出鞘了。 清明殿倏然变得空空荡荡,一个个挂在拱顶的人头开始迅速枯萎,如同已经熟透了的黑色柿子,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变成一滩滩烂泥。 杨玉环,没了。 “走了。”白沉星手臂搭在桑小叶肩上,“杨玉环是清明殿的中心,清明殿是叠空间的中心,再不走,这里就要塌了。” 桑小叶被白沉星推搡着,频频回头。 大殿上的柱子发出砰砰砰爆裂的声响,伴随着坠落声,她看清烟尘之间,砸在地面的仕女俑摔成了粉末,随风扩散。 一缕缕粉尘从大殿敞开的窗户往外吹,吹得满天都是。 落日从乌云之间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鲜艳的红色将三人身上都镀上了金光,粉尘被染成了粉红色,好似从天际落下的红色雪花。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谢谢。 他们拿到了进入张永鱼墓的钥匙。 ——关闭它,或者毁掉它,他们就可以回家。 天暗了下来。 他们在洪青青异化出来的精神病院休息,毕竟三个人打一个“洪青青”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那个怪物脑子不太好使,只喜欢勾引人出来,而不是主动探查。 更何况天快黑了,他们也无法抵达公寓或者别墅。 这个夜晚,清明殿中的灯仍然是亮着的,但没有歌舞声和女人的影子,瓦片黑压压的反射着光芒。 桑小叶躺在病床上,低声说道:“你又撒谎了,你拿走了杨玉环的东西。” 语气严厉。 何月晟低着头:“是,我……我以为这不是重点。” 他也没想到,桑小叶只凭借杨玉环的状态就能判断吃自己拿过东西。 倏然浑身一抖。 桑小叶没再说话,反而侧身躺着,给了白沉星一个眼神。 果然,何月晟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也对,像他这种穷凶极恶的盗墓贼见多了生死,窝里斗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能因为他被救出来的时候虚弱、乖巧,就判断他是个“老实人”,虽然之前没撒谎,但不代表之后就会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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