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毫挠了挠头,让开了路:“使官请罢,刚好我也要回内廷司。” 使官看他一眼,迈步向外走去。 紫毫走在云瞻旁边,低声道:“将军去了天庭,日后恐是难见了。方才的话我还未答将军,段郎之才举世无双,即便我等内廷仙官,日日观世,也十分仰慕。” 紫毫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过去,想起这将军在人间的一生,心一横,不待云瞻答话,再凑近一步,以袖掩口,用极轻的气声道:“段郎之死另有蹊跷——” 云瞻眉一跳。 忽而,门口屋檐上那石兽扬起头来,沉声呼道:“彤华主归——” 紫毫的话被打断,云瞻待要再问,却见满宫的使官仙侍忽而严整了神色,有使官入殿内通传,眨眼的功夫,便连陵游也快步走了出来。 紫毫拉着云瞻跪下,再也不说一句。 浩浩荡荡的仙侍已簇拥着云辇停在宫门口,陵游见这使官还没带云瞻离开,眉头皱了皱,却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到了宫门之外。 那使官收到了陵游眼色,对云瞻道:“低头,勿要直视。” 云瞻垂着首,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这人其实很是普通懦弱,如果不必出山,他大也可以耐住性子,像师父一样在山门里驻守一生。 失去的已经失去太久,人间再无他容身之所,他已经习惯了流离,眼见着就要接受陵游的说辞,告诉自己,前尘已死,当向前看了。 但紫毫这半句另有蹊跷,仿佛投石入湖,激得他浑身一震。 他想起多年以前,满目红绫的卫国王宫,秋意倾颓的寂静院落,又想到那年突然崩塌的青云山道,赶到时只能看到的满目狼藉。 不该是那样的。 一切都不该是那样的。 他神思恍惚,早忘了此刻是在迎接一位尊贵的神女。 他混乱的眼神自行礼的双手后抬起,倏而瞥见了那位传言中的彤华神女。
第3章 前缘·难寻 彤华神女是这样明艳出奇却…… 云辇的轻帘打起,稳坐其中的神女缓步走出。 她抬起左脚,向前跨了一步,脚下瞬时生出一团轻巧的红云,稳稳地托着她下落。右脚再一迈,便稳稳地踩在甬道地面。 她绾着精巧的朝云髻,每一丝发都梳得平整,金色的步摇轻轻晃,流转的光华刺人眼。 艳丽繁复的红衣上精绣的花纹,迤逦婉转地蔓延而下,随着广阔的裙摆散漫开来,让她犹如亭亭遥立的一束花枝。 而她面目比衣着更盛。 修长大气的远山眉下,是一双线条十分流畅的眼睛,眼波潋滟,内收外翘,眼尾飞扬,很是一副艳丽婉转的眉眼。 挺拔的鼻梁之下,红唇唇线饱满,宛如花瓣般绝色。 可偏偏她眼神却深若寒潭,唇边亦不生分毫笑意,大有外放的华然艳色,却又收于三分清肃冷意,平添贵气。 受世人供奉长成的彤华神女,就是这样明艳出奇却又冰凉漠然的美人。 她入内走来,根本就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可云瞻看到她面目,一瞬怔然。 人间相见时,早是生死相杀、你死我活的场面,多少恩怨倏忽眼前过。 如今此刻,一个是天生神女,一个是飞升新贵,两下无言,一语难发。 “小七。”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神女听见了,却没有转头。 云瞻清楚地看见,她深而空的眼神里,是日光初盛融化冰雪的凉,叫人不寒而栗,望之即畏。 神明眼中无生死,前缘前因都如尘。 身侧使官偏头过来,低声喝道:“噤声!” 而彤华已走进使官殿去了。 众人纷纷起身,使官原还想斥云瞻一句,被紫毫笑着岔过去了。反倒是云瞻先冷静下来,给使官行了一礼。 “方才面见神女,一时激动,失礼了。” 使官盯着他,问:“你方才说的什么?谁是小七?” 紫毫在一旁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情形,连忙出来打圆场:“是小奇,小奇大人。我方才同他闲聊,说彤华主养了个灵宠,名唤小奇。方才小奇大人不是在彤华主肩上嘛,他是瞧见小奇大人了。” 那使官将信将疑瞥了云瞻一眼。 云瞻哪里知道什么小奇,又哪里注意到彤华肩上有什么东西,但此刻也是顺着紫毫的话说:“确是如此。” -- 七重天通文殿是个清闲的地方,云瞻自打来了这里,根本无事可做。 七重天的仙人们,听闻他是彤华君送到天庭的,还颇有几分兴趣,仔细一看原是个借杀飞升的凡人,便纷纷避开,要么闭关修炼,要么炼丹炼药,竟无一人理会云瞻。 云瞻倒不在乎这个。 他始终记着紫毫没说完的那句话。 段玉楼最后离世的消息,和彤华那一张冷漠又美丽的脸,交替在他脑海中晃。 他有心去查此事。 可即便通文殿书册典籍繁多,翻了三日,也没翻到一个与凡间有关的字眼。 第四日,那个在香炉边打盹的小仙童终于醒了。 他坐起来揉揉眼,正打算站起来,面前就落下一道影子——一个配着剑的陌生文官落在自己面前。 “你你你——进殿者不可佩剑!你是何人,如此大胆?” 仙童吓得一屁股坐回去了。 云瞻笑了笑,蹲在他面前:“在下云瞻,三日前便来了此处,是新来的仙官。小童在此处睡得香甜,才不认识我。” 仙童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挪到一边去,站起来两下跑到门口,抬头对檐上的灵鸟问了句:“他什么时候来的?” 灵鸟叽叽喳喳答了,仙童才摸着头回来,行了一礼道:“实在不好意思,叫大人久等了。” 云瞻笑了笑,没责备这仙童,只问道:“我想看一看记载凡间事记的书册,你可知道在哪儿吗?” 仙童眨眨眼,问:“大人是从凡间来的?” “是。” 仙童哇了一声:“小仙长了三百多岁了,还是头一次见飞升上来的凡人,大人好厉害。” 云瞻轻咳了咳,仙童立刻反应过来,道:“天上的神仙都是很讨厌凡人的,怎么会记录人间的事情?莫说是通文殿了,就是去了上天庭,也没这些东西。” 云瞻想起那些避他不及的仙人,问:“这是何故?” 仙童身体轻飘飘地围着书架飞了一圈回来,将抽下来的书册哗啦啦展开给云瞻,上面洋洋洒洒的文字浮动变化,转成了一幕又一幕画面。 时间最初,有六位创世神诞生于混沌之间,使灵气运转流通,开辟世界。他们创造了侍神者,侍神者又繁衍出人类。 神心恒常,故时为无爱纪。但人类无法运转灵力,便有生老病死,便生七情六欲,无爱纪因此消亡。 人有苦痛,世界便有污秽。创世神结境封印之后没有好转,却也不忍消除人类,只得一同飞升新境,再辟乐土。 侍神者却自认被其抛弃,生出恶念,暗下毒手,害得创世诸神集体陨落。 封印消散,晦恶充世,二代神修行也受到影响。父神之双子兵戈相见,长子成了这世上第一个魔神,凝结浊气下沉地界;次子称天帝,收拢清气升至云上。 清浊浮沉,三界始分。 二代神因此分为两派,争战不休。战后神魔凋敝,灵气衰竭,世间再少天生神,而侍神者却在战时渔翁得利,汲取神陨之灵,迅速占领了漠西灵地。 二界神魔此时发觉侍神者罪行,大怒之下将漠西劈落中界,降下惩罚,一同摒弃,再不过问。 云瞻终于明白了那些仙官避他的原因。 只是—— “我自人间而来,凡人依旧虔诚供奉神仙。神仙又为何执著旧事,不肯原谅?” 仙童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哪里供奉的是天庭!他们供奉的是定世洲!大人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云瞻敏锐地察觉到天庭对定世洲的忌惮。 他试探道:“定世洲内的希灵氏,也是神族。” 谁知仙童慌忙摆手,还在唇前立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大人既来了天庭,便莫再提定世洲了。希灵氏虽为神族,却因监管三界往来平衡,自辟于三界之外,根本不归帝君所管。” 仙童显见得面色紧张,十分忌惮:“尤其是如今那位彤华神君,本就权势滔天,又仗着自己是天生神女、创世神后裔,在天界横行无忌,早就被上天庭看不惯了。大人若提定世洲,岂不是给自己使绊子吗?” 云瞻脸色慢慢沉下来。 “无往不利”,紫毫那句话,他可算是知道什么意思了。 仙童见他沉默,以为他伤心于自己凡人的身份,和经由定世洲受封的经历,连忙找补。 “不过我想,大人虽是凡人,但既有飞升之能,必有特殊之处。我不会讨厌大人的!” 云瞻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自己若要详查段玉楼死因,到底还是得设法回定世洲去。 或者,再见得彤华一次。 他安静地思忖。 仙童看着他,想起了别殿仙官私下议论自家主事仙官的话。 他们说此子到天庭来,初时对人间舍不得,不舍得,一重天边境徘徊几十年,也就不会再看了,可笑至极。 小仙童觉得自己看到了第二个主事仙官。 他迅速地共情了。 他一把拉住云瞻,低声道:“大人莫急,我们主事仙官有办法的,我们去找他。” 他拉着云瞻出门,再问灵鸟:“我们大人哪里去了?” 灵鸟叽喳几句,仙童便拉着云瞻去寻,一边走一边嘟囔:“又喝酒,八成又醉了。” 云瞻茫然不已地跟着仙童转了一圈,还没找到人,先看到两个守境的天兵向他们走来,把拖着的那人往他们面前一扔。 “你来得正好——你家大人喝醉了,从七重天摔下去,掉在一重天的栏杆上,差点翻下去。这厢给你送回来,你千万看好。” 仙童一个人自然拖不住,云瞻伸手扶了一把,把人扛在了自己肩上,和仙童一起回去。 云瞻问:“这不是头回了?” 仙童抱怨道:“喝醉不是头回了,掉下去倒是头一回。那云海边境何等危险,万一掉进去,只怕要粉身碎骨。” 他推开通文殿后一间房门,道:“大人把他扔进来就行,等他酒醒了,自己会收拾自己。” 云瞻到底还是把这仙人放在了床上,转身离开时,看到窗前一个器物,上面搭着的丝布滑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个角。 仙童也看见了:“我们大人以前也是在人间修炼,飞升时被彤华神君亲点上来,原本要封入中天庭做上仙。谁知他日日醉酒,屡次犯禁被罚,彤华神君也不管他,便一贬再贬,最后落到七重天来了。那个观世镜,是他从前自定世洲拿来的。大人若是挂念故人,等我们大人醒了,叫他帮忙开观世镜,看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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