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反问:“殿下此话怎讲?” 原承思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目标,也没有软肋。你不喜欢用这样的棋子,掌控起来太累。” 彤华笑道:“殿下明察秋毫。” 原承思可不会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在为难她。只有她懒得做的,没有她做不成的。 他道:“孤看南玘做派,恐怕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你既无心插柳,把人送进去了,那就多费些心思。陛下有意请各国来使参加春狩,时日还长。” 彤华没直接答应,只道:“听闻他的帝卫姜冉,乃是个心思缜密又手段狠绝的人物。此次虽没亲自前来,可留在南玘身边的,皆是她心腹。如此,想在南玘身边做事,恐怕不大方便?” 原承思抬眼觑她:“想从孤这里听消息?” 彤华颔首微笑,倒是没有什么被戳破的赧然。 原承思信任她,放心地向她交了底:“你尽管放手去做。姜冉身边,是孤的人。” 正因此,他才敢放心地晾着南玘,仍旧放眼北方。 他与她合作,一贯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就是彤华乐意与他打交道的原因。 故而此刻她也便回应他道:“殿下放心。出鞘之刀,没有白刃而回的道理。” 原承思看着彤华莫测却笃定的笑意,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去。 他语调悠闲地问道:“见过九郎了吗?” 彤华道:“见过一回。” 原承思随意道:“倒是无妨多见一见。这几日母后一直将九郎留在宫里,又常传卢家那位嫡小姐入宫作陪。莫说母后了,便是孤瞧着,也般配得很。” 彤华透过窗户,望着东宫外,高高伫立的宫城红墙,问原承思道:“殿下望那宫城,何感?” 当今皇帝子嗣众多,光是儿子,不算已经亡故的,共有九个。 皇子们各有特点,且都优秀过人,令人惊奇的是,朝上却从没有夺嫡之争。 原承思自小便聪明勤奋异常,牢牢坐定储君之位,未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原氏皇族的天下,便要交到他手上。 他已将这宫城望了许多年。 原承思身形挺拔,贵胄的傲气和清贵的谦和融于一身,却毫不违和。 他天生就是这样适合皇位的人。 “无感。” 原承思轻轻地笑,道:“四方天,白石地,河山万里,孤已看久了,无感。” 他笑意里没有洒脱,也谈不上惋惜。 彤华道:“殿下风华正茂。” 他二人的口吻十分随意。原承思放松身形,望着飞檐道:“孤十余岁,便听人如此言,过了二十年,仍是此言。二十年落在孤身上不久,落在襁褓婴儿身上,也足够他长成个风华正茂的男儿了。” 原承思看着原景时长大,知道这个幼弟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人心绝非一成不变的死物。 彤华知道他在说什么,面上笑意仍清浅,眉宇里却冷寂了几分,意有所指道:“风华正茂,一无所有,那才可怜。” 这偌大上京之中,谁坐拥王城,谁一无所有,都很显然了。
第31章 观画 他成了天下人的段玉楼,只独独不…… 彤华刚从东宫回到梦雨楼,便被匆匆赶来一个侍女拦住。 这侍女来自齐王府,彤华见过她在陶嫣身边侍候。侍女递来陶嫣一封来信,邀她前去王府。 彤华看笔迹都能想到陶嫣的急迫。 她这些日子,为了给原博衍找不痛快,倒也去王府看过陶嫣几回,却不知她整日空闲,又能有什么急事。 虽如此想,她倒仍是去了齐王府。 陶嫣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痛快,干脆将原博衍打发出了自己的院子。彤华恰在来时遇到他,便驻足要与他说话。 原博衍引她向旁边走开几步。 彤华道:“我刚从东宫出来。太子不满景时和卢氏碰面,让我设法搅局。” 原博衍谨慎问道:“太子对小九生疑了?” 彤华道:“北地是太子重中之重,他既去了,难免惹人忌惮。你且叫他近日低调仔细就是。” 她一贯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原博衍相信她能应对太子。 只是有一点—— 他们这一路一直走得隐秘又顺畅,如今唯一的变数,反倒落在了原景时的身上。 他自有中意之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旁人。 -- 陶嫣特地在房间门口等她,见她来了,便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兴奋道:“我得了一个好东西,要给你看看,你随我来。” 彤华不太在意道:“齐王府是个富贵窝,你什么宝贝没见过。” 陶嫣眉眼飞扬,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除夕宫宴上,南国皇帝给各位皇子公主都送了礼物。齐王府收了一堆古画,我也是今日才看见,里面有一幅徐照的画作。” 徐照是九国时期的绘画大家,但其作都被自己后来焚毁,导致如今传世画作中几乎未见真迹。 彤华泼她冷水:“你怎知是真的?” 陶嫣笃定:“必是真的。我和博衍看了好几天,书都快翻烂了,这画的绝对就是乐亭宴!” 彤华险些被门槛绊倒:“平郑兰丘的乐亭宴?” 陶嫣称是,引彤华去了里间:“观画你不如我,我不是问你真假。我是有别的事情问你。” 陶嫣立定,手指在画卷某一处轻轻一指:“你瞧瞧这一位,是不是当年名扬天下的白衣段郎?” 陶嫣满意地看着彤华面目一怔,只道她是被这惊喜冲昏了头脑,兴致勃勃道:“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你不是最喜欢段玉楼?” 陶嫣的用词,比一般女子要大胆许多。初相交时彤华还颇为无奈,说仰慕是仰慕,喜欢是喜欢,岂可一概而论? 这么多年,陶嫣的用词到底没改过来。 彤华默然半刻,还是实话实说:“是,很喜欢。” 窗开着,院里的树叶沙沙,春风在外,肆意昭彰。 彤华低下头去看绿树荫蔽后那一点白衣——春色几许里诗意山水,贵族们把酒言欢,泉溪山柳畔,那人侧身而立,风骨遗世,同繁华喧闹的尘世相隔。 她看不清他的脸。 陶嫣习惯了和彤华不拘措辞的说话,观画的兴奋之下,根本没注意这一句与以往不同的应答。 她继续道:“徐照与段玉楼乃是知己至交,若非得知了段玉楼的死讯,徐照也不会烧毁自己所有的画作,立誓不再作画。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两个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下场却一个比一个惨淡。 一个穷困潦倒,一生辗转。 一个英年早逝,尸骨无存。 彤华的目光落在了画里的凉亭。在一众贵族身后,亭中背身坐着的那个带着帷帽的人,身影纤细,手里举着杯和世家子应酬,却好像关注着春水脉脉的另一边。 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这画如此生动鲜活,那人似乎立刻就要转过身来,向她走过来,用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和不屑,说,你不过是一个局外之人。 从来,从来,就不曾走进这段故事里。 彤华手指绷紧,问陶嫣:“我记得这张画,当场是被齐国的东道主带走了。” 陶嫣点头:“听说这些古画,都是南国皇帝派人在茂州一带找到的。那里是从前的薛国故地,想来这画是流落到薛国,又被人拿了去。” 彤华眉眼渗透出一点冷意。 她看向落款的时间,那时她已是薛国的王后,无上尊贵,竟也会如此乔装,来这里参宴。 那个时候,他们是见过了,还是没见过? 陶嫣见彤华定定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白影,仿佛要将他从画里抠出来似的,自己也觉得十分可惜。 她梦里没看清段玉楼的脸,画里也被遮挡了去:“就是可惜了,听说徐照是给段玉楼专门作过一幅画像的,若是能留下来,今人也就知道当初的段玉楼,是什么模样了。” 陶嫣语气可惜,彤华垂着头,脑海里却记得那幅画。 当时的徐照一袭破衣,辗转半边河山来到卫国。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几重艰难才来到她面前,但他破旧的包袱里,藏着那张用油纸包好的画纸。 那张画上的人,眉眼细致,栩栩如生。当日,便在熊熊烈火中,被燃成灰烬。 她没再见过徐照。 但听闻后来的徐照,过得如何穷困潦倒,也再没想过捡起笔以画谋生。 而段玉楼是个什么模样呢?她的记忆这些年越来越模糊,只记得似乎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陶嫣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忽然想起,自己竟从未问过自己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好友:“三百多年前,你声名未盛之时,可曾见过段玉楼?” 祝文茵的名字只起于十年以前,陶嫣初识她时,也以为她只是繁记一个当家人。直到前些年生子难产,性命攸关,宫中请印珈蓝前来救护。 这神秘的印珈蓝,平素露面都覆面具,至今无人见其真容。 而那日,印珈蓝却对着她取下了面具。 印珈蓝,就是祝文茵。 这是一个危险的秘密。一个会神通异术的国士大能,连皇帝都甚少得见,却借商户身份的掩护,与一个喜爱风月不问朝政的王爷来往过密。 陶嫣自那时起开始明白自己的丈夫背地里究竟有多危险,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一同隐瞒。 她依旧唤她“文茵”,不提旧事,可是今日观画,一时兴起,想这不过是寻常一闲事,这才多问了一句。 她一贯仰慕段郎风骨,若是身边人有缘得见,这样难得的机会,岂能错过? 彤华静立在桌侧,垂眼看着古画。窗边似乎有轻轻的风吹进来,犹豫着,犹豫着,拂不过她的衣角。 那年卫亡了,旧人旧事都死在那一年。 彤华道:“见过。” 陶嫣本也只是一问,未想到她真的见过,追问道:“什么样的?” 段玉楼是什么样的? 他是世人仰望,他是世人艳羡。 他激得起惊涛骇浪,看她的目光却是长风万里,不见归期。 彤华沉默片刻,最后道:“和传言一样。” 这画画得很早了。 这是在段玉楼发迹于世以前,他游历九州,泛舟五湖,看过烟波浩渺,见过山峦耸立,他无拘无束,他自由如风—— 那是从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段玉楼,也是他此生最快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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