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第一次来离虚境,却已是走在结束的归途之上。他找到了彤华,仿佛找到了自己此生艰难又赤诚的所求,可是在这之后的每一份每一刻,都是朝着结束与毁灭的方向而去。 他一生不过如此,这个念头带来的那种痛苦有时候可以称之为灭顶之恨,让他窒息到喘不过气,让他为此愤怒伤心而无能为力。 他对命运的不满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弭过半分。随着他经历的渐增,他的不满也就越多。若是一生为死,又为何而生?若是注定要爱,又为何生仇?天道给予他们爱恨嗔痴,可是无声拨弄后的轨迹,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感情。 所以,为什么命运要禁锢他们如此,却偏偏还要赋予他们想要争取和得到的自由和妄想呢? 在死而又死之后,他终于生厌。 他曾被拘束在无数个步孚尹的身上,在那无数段生命的背后,都无法找到最后的所求。他无论在世内世外,都始终被困在长暝的名字之下,这短短的一个名字,将他在这世上所有的意义和痕迹都全部抹杀。他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生命里有过一个浓墨重彩的爱人,但这个爱人与他之间的故事并不美好。她来到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是血淋淋的,就仿佛是命运对他无声的嘲弄与戏谑,嗤笑着他心里那点永远翻不到明面上来的自不量力。 于是以她为首,在他一次又一次失去自己所有之后,他终于了悟,他这一生存活的意义,不是什么永生执念的爱人,不是什么彤华,是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是可以堂堂正正留下自己痕迹的存在。 爱人,亲人,友人……这些都很珍贵。但在得到自己之前,想要得到这些,都是虚妄而已。 所以,他才能看着被命运夺走一切的自己,看着被命运夺走一切的彤华,在她最最伤心而无力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刻,站到了她的对面。 在天道操纵的命运之下,定世洲的神女彤华是注定活不成的。既然谁动手都是这个必然的结果,那倒不如他去动手更加干脆利落些。 他去了,绝情些,将他们此生的那些爱恨恩仇都斩尽了,要么了,要么断,这段故事的结尾总该要有个说法。等一切都结束了,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些恶作剧一般的限制和捉弄,他们才好自由又完整地站在天光之下,好好地面对彼此,好好地追逐所爱。 暄暄,你我就只痛这一回。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从来就没有想过回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向长暝认输。一个缩在小世界里不知所求的生命,与拥有同样命运的他一样可怜,但他既然已经醒了,那不管长暝甘不甘愿,他都要做成此事。 他绝不停留。 他始终在这具身体里安静地等候,父神与妙临的联系与布置比他想象得要更加慢些,不过他有这个耐性。在阿玄再度出现以前,他始终觉得,自己可以耐心地等待到末日之终。 但阿玄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长暝如何在阵前将他放出来那一瞬,就当先看清了对面的阿玄。 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可她还活着。他听见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从极乐境来。 这一下,应当算不得什么惊喜或者惊讶,而算作是一种惊吓与恐慌。 他见过她的。 很多年前,他曾无意间闯入极乐之境。他在里面飘飘荡荡,看着那些毫无生命力的虚假美景,觉得无趣极了。他正要失望离去的时候,就在这一片虚假里,看到了唯一的一抹真实。 他看到在花木掩映之后,她安静露出的一截红色的衣摆,随着足下清水和微风的拂动而荡漾开去,在水面和阳光之下泛出一层明亮又夺目的光芒。 她偏着头,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一小点玉白的侧脸,但只是那么一点的白皙点缀,就让这红衣显出更加艳丽的生动之色。 他去过这世界的许多地方,却没有一处比这一幕更加让他心动。他忍不住想要飘过去再看一看,却被父神发现。 父神在后面拍了拍他,笑着让他与自己退开。 “你是哪里来的生灵?误入此地便罢,她不喜生者入内,你莫要再上前了。” 于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只是这境中的寂寞让他忧愁,离去之前,他扯了白纸一张,折来折去,折成一只生动的百灵鸟,将所携灵力吹进一息,便叫它生动地跳跃起来。 他没有明说给她,只是离去前与父神道:“这境中太寂寞了,这只鸟儿算我心意,留在此处陪伴你们罢。” 那一幕看着实在太孤单了,这世间至美之景也就不过如此,世间芳菲虚幻冰冷,唯有她温暖明亮。他有了怜惜的心意,不忍心叫她一直留在这漫长又沉静的寂寞里,可他从来没有生过想要拥有的心。 他就是想让她再快乐一些,再自由一些,再幸福一些。带着他灵息的那只鸟儿,后来真的在极乐境陪伴了她好漫长的一段岁月,直到极乐境崩塌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极乐境遥远地呼应着她的召唤。 至于他,在离开极乐境之后,又在世间游荡许久,成了大荒的恂奇,又成了定世洲的步孚尹。在大荒的时候,他很偶尔地会想起这一幕,但在往生潭见过彤华之后就逐渐忘记。彤华成为了更加让他心动的那一幕,而他直到今日,才将这两个让他心头发烫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命运谑笑着他的无力与渺小,将他的心之所向和身之所归引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将他的所求和所爱放置在了不可兼得的位置。 想要自由和真正的存在吗?那就拿她来换。 步孚尹在极乐境宣泄而下时冲上去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在想,凭什么? 他的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也没有到这最后一步却要为谁停驻甚至退却的道理。他上前的姿态坚决而果断,迅速又强硬,脱手而出的力量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向前就要穿透极乐境那层浓郁而厚重的保护。 他感到阿玄在对面起用了衔身咒,想要以此来阻拦住他的前进,逼他后退。他感觉到了,但衔身咒也无法阻拦他分毫,他的命运已经被长暝彻底拿走,衔身咒也控制不住他。 但她的确是提醒了他。 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有一道衔身咒而已,他也可以让她退让,让她服软,让她仔细而直观地看看,天道在书写命运的时候,对他们有多么的残忍和不公。 他催动了衔身咒。 于是她分明已经完整凝结的力量,突然在他的面前弱化,在极乐境呼应的百灵,在现世阻拦的阿玄,都要受此命运规则的掌控。 而由他手中向前冲击的力量,凝结成一道金色的光芒,不由分说地穿透了这层阻碍。阿玄见状不妙,竟直接向前以身作挡,而那股金光径自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对她造成任何损伤,便直接向后面的命轨而去。 步孚尹冷眼看着那道强力的金光平稳而准确地钉在了命轨的中心轮盘之上,随着这一次的冲击,命盘第一次产生了极其强烈的震动和轰鸣之声。 阿玄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拢好围护的结界回头望去。那道金光宛如利剑刺进心脏一般,激得整个命轨都因它而颤动不已。 而方才被神器催动都不曾损伤半分的命轨,此刻却因为这么一小团光芒,而逐渐暂停了轮盘的运转。那些支撑命轨运作的小轮盘开始卡顿、凝滞,或者是反向扭转,最后直接破坏了原本平稳的运行,导致许多部位开始碾压破碎,从命轨的轮盘之上掉落下来。 命轨真的开始损坏了。 从来说坚固不堪、绝不会被谁破坏的命轨,在这一刻开始坍塌。
第299章 终章 爱与所爱,同见新生。…… 金光命中命轨的那一刻,步孚尹也来到了阿玄的面前。 他伸手穿过屏障的限制,一把捉住了阿玄的手腕,让本欲回身去挡的阿玄被迫停步,只能扭头回来看他。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脸色平静冷厉到可怖的地步,但在近前凝望阿玄的时候,终究还是落了三分柔软下来。他试图让她放弃无用的挣扎,劝她道:“符钮归位,谁也拦不住命轨打开的结果。你与我一同回去,不好吗?” 阿玄回望他不容拒绝的神色,反问道:“回去做什么?回去了,记忆不会消失,你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是这样,那回与不回又有什么区别?因为一切还没有发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他们这些人,已经看穿了彼此在命运到来以前,会为了自己而将对方舍弃到什么样的程度了。他们都将一切想得太过于完满和美好了,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重来多少次,也无法将过去错误的痕迹完全覆盖。 但步孚尹没有松手。 因为从第一眼到如今,他仍旧有着不肯将她完全舍去的心愿,只可惜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止一次为了自己的所求与她背道而驰。他当然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可如果不从头,他永远无法得到正名和修改的机会。 再艰难他也要尝试一次。 阿玄看穿了他的执念,心中无声微叹,有些无奈地问他道:“你是何处得来的符钮?” 步孚尹敛眉不答,摆明了是不愿谈论此事。阿玄又道:“谁与你说过命轨有符钮?又是谁与你说那是真符钮?” 不管是从何处得来,如今都是无风无浪地得来了。如果命轨这样难以抵抗的艰难关卡之前有一把可以轻易打开通路的钥匙,岂会这样容易得到手中呢? 如果这个符钮,只是命运给他们再一次的残忍而又美丽的谎话与玩笑,那么他们除了死亡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与此抵消的无价之物。 步孚尹面色微微一变,而阿玄已经推开了他的手,将他再一次推离到了屏障之外。 那个所谓的符钮,在撞击到命轨上以后,的确是让大小轮盘都缓慢地停转了下来。可是那也就只是一瞬间的停摆而已。 下一刻,命轨因为外物的入侵而产生了强有力的反抗,迅速逆转方向,以抵抗外物对轮盘本身带来的影响。随着无数细小部件的向下脱落,命轨开启了甚至可以称之为是自毁的程序。 它宁愿毁灭,宁愿坍塌,宁愿带着这个世界一起消亡在这个末日之终,也绝对不会为这些贪婪而有野心的生灵开启半分的善意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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