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 ……………………所以呢?我怎么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自己和他之间不就是一起杀敌拼过命的关系,怎么被顾屿一说自己就成了始乱终弃的恶人? 当然,在杀敌拼命的间隙,亲过了,也抱过了。 但那又怎样?只是亲了抱了而已,难道还要对他负责,从此一生牵绊吗? 这种事情,燕鹤青只是想想就觉得头都大了。她眉眼冷淡,面色不虞,似是又想开口说些什么。 顾屿心觉不妙,赶忙从衣袖处撕下一块,重又跪在地上开始抹泪:“可怜我孤寡一身无处可去。原本到处流浪受人欺负,你既拉我出苦海,又怎能半路就抽身而退?” 燕鹤青被他吵得头疼,揉了揉额头,微微有些不耐烦:“……滚。” 顾屿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滚,不是其他不肯负责任的话。 他眼眸亮了起来,唇角勾起,信誓旦旦道:“我不能滚。万一我滚了,方才那些人又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这些事你既不想做,留我在身边替你解决啊。我会做的事可多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的轮廓被余晖染成浅金色,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却仍旧固执地跪在原地。燕鹤青不肯看他。顾屿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微微抿着唇,思考究竟该如何让她同意自己留下。 燕鹤青若无其事地扫了他一眼,恍惚间觉得这人长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只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尾巴和耳朵绒毛蓬松,却都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她沉默闭眼,心中隐约有些无措,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顾屿尚在纠结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去说服燕鹤青,眼看着时间不断流逝,心中不免有些烦躁。目光渐渐涣散,该死,腿好像跪麻了。 “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过我这里并没有旁的屋舍供人居住了。你自己想办法吧,平日里不要扰我。” 燕鹤青看也不看他,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顾屿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站起身,一个趔趄,险些又跪在了地上。他扶着地面,心中却全然是庆幸与欢喜。 房屋内,燕鹤青坐在陈旧木桌旁,忍不住又去想那对看上去手感很好的狐狸耳朵,现在肯定是威风凛凛地竖在那人的头顶上。送上门的毛茸茸怎么能不摸,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好好摸一摸。 不然,以后怕是都没机会了。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是心中苦涩,面上怎么也笑不出来。 之后半个月里,顾屿充分展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搭的房子,建在了庭院外,很有规律地三日一塌。并且每日都要吱呀作响,吵得人不得安宁。 但是燕鹤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沉默地待在自己的那间房屋。顾屿觉得她很不对劲,可几回敲门砸门时,都无一例外被新布下的结界挡了回来。 顾屿屡次尝试破解无果,一时间也只得作罢。只不过每日早中晚风雨无阻地敲三下门,确认这人还在房屋内。 一晃又是半月。这日风雨交加,天色暗沉如墨,顾屿敲过门后,退回檐外,撑着伞盯着燕鹤青的房屋,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惶恐。 这天色都昏暗成了这样,燕鹤青她……竟然还不点灯吗? 但这屋外的结界仍旧牢不可破,施法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顾屿向前走了几步,犹豫片刻,伸手推门。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落到了地上。 顾屿:“………………………………” 果然………………………是他想多了。 燕鹤青这个结界布得结结实实,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势。怎么可能会有事。 他习以为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念了个清洁咒,又撑起了伞。 转身欲走时,身后却传来咔咔几声响,顾屿回头去看,只见方才还结结实实将他扔出去的结界寸寸碎裂。 天边墨云翻涌,赤雷滚滚,劫数将至。 顾屿不假思索,抬腿就跑。 一把推开房门,先上下左右找了一阵,最终成功从床上将燕鹤青捞了起来。天边这么大的动静,燕鹤青竟然还没醒。顾屿叫了她两声,她也仍旧没什么反应。 顾屿心下急切,天边雷声渐近,摆明了要来劈燕鹤青。这人这种时候怎么还睡得着。 他小心翼翼地人护在怀里,将从各处得来的能护身的法宝摆在屋舍内,设下结界,暗自祈祷好歹能撑过这阵天雷。 不多时,屋舍外雷声大作,一道道赤红光在暗夜中凌厉如刀剑,划过雨幕,又被结界阻隔开。 顾屿尝试着用各种办法唤醒燕鹤青,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燕鹤青仿佛深陷在了某种令人难以脱离的噩梦中,皱着眉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像是丛林深处原本艳丽妖冶的植株骤然失了生机,一夜间成了凄凄哀颓的荒草。 顾屿默不作声地将她又拥紧了些,心脏空空落落,明明跳动着,却一下比一下疼。 他追问自己,燕鹤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上次见她时,她还是眉眼如初,言辞间锋锐依旧。怎么会……怎么会成了这样。 窗外夜雨倾盆而下,涨满秋池。 天雷劈了整整一夜才终于停下。结界损毁,整间屋舍连同屋舍内的法宝也尽数成了灰。唯一勉强保住的,只有顾屿和燕鹤青两人。天色欲晓时,顾屿灵力耗尽,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是在他自己那间动不动就吱呀乱叫的屋子里。 身上被七横八竖地搭了几件衣服充作被子,顾屿有些哭笑不得,想抬手将那些衣服捡到一边,动了半天,却只抬起了一根手指。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各处麻木得如同泥人木偶,没有半分知觉。 顾屿:“………………………………” 谁能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闭目沉思片刻,决定先喊个人试试。 房门“吱呀”一声响,燕鹤青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了碗药,走至床边,同顾屿对视一眼,平静地陈述事实:“你的身体现在动不了了。” 顾屿纠结地看着她,犹犹豫豫地张开嘴“啊”了一声。 燕鹤青不再说话,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忽而开口问道:“是你把我的房子烧了?烧得很干净啊。” 顾屿:“…………………………………” 坏了。怎么连舌头也动不了了。 燕鹤青盯着他,唇角勾起,笑得意味深长:“不错啊,长本事了。” 顾屿急切地眨了眨眼。 不是我烧的!你听我说,真不是我烧的啊!天雷劈的!劈的!为什么说不了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燕鹤青垂眸,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既然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把你自己也烧进去呢?” 顾屿悲哀地又眨了眨眼。 那我要是把我自己也烧进去了,你也会被烧进去的,啊呸,什么烧进去的!那是天雷劈的!劈的!我不能让你被雷劈啊! 燕鹤青伸出手拿过药碗,笑得令人心惊胆战,捏住他的脸,将药一口气全灌了进去。 顾屿被呛得咳嗽不止,嘴里苦涩辛辣的味道经久不散,坐起身,捂着胸口差点把血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这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燕鹤青笑意不减,将药碗拿了回去:“毒药。能让你一刻之内毙命的那种毒药。你要死了,还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了吧。” 顾屿认真思索片刻,跪坐在床上,举起三根手指开始发誓:“房屋不是我烧的。” 燕鹤青面上笑意渐消,冷淡地点了点头。 “是天雷劈的。” 燕鹤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这些?没了?” 顾屿又思索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就这些,没了。” 燕鹤青:“行。…………………………我知道了。” 顾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渐渐黯淡下来:“等等,先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燕鹤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缓慢开口道:“问吧。” 顾屿盯着她,眼眸微眯,一字一顿道:“你之前说那个人死了对你并无影响,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燕鹤青神色如常,答道:“是。” 顾屿定了定神,接着问道:“昨日夜间的天雷,你一直昏睡不醒,也是……她死了的影响吗?” 燕鹤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笑道:“影响之一。” 她说的太过平常,而闻者却只觉得心惊。 顾屿骤然松开了手。 燕鹤青却仍在慢条斯理地解释给他听:“我背信弃义毁了魂誓,五感渐消,七情寂灭,论理早该消散。拖到今日,不过是在此间尚有因果未了。” 顾屿怔怔地看着她,紧紧抿着唇,神色麻木,一言不发。 “这因果,应当在你身上。我身上杀孽太重,活不了太久了。你若想离开这里,就应该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动手杀了我。明白吗?” 顾屿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胸口处原本已经散去的苦涩卷土重来。 他闭上眼,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坠到了谷底,捂着胸口,声音出奇嘶哑:“………………我不想离开,我想让你活着。” 燕鹤青笑了笑,并没有把这话当真。她在这深渊中待了几百年,见过太多悲欢离合。 昨日枕边人,今朝亦陌路。海誓山盟也不过一场空。 说到底,真正的生死关头,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只会为自己而活。 燕鹤青并不愿意去想顾屿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生是死,于她而言,结局早已注定。她从来都没得选。 顾屿看着她,想开口辩解,想让她相信自己。可是震惊之余,他只觉得荒唐。 他不是没想过待一切结束后,离开这里,重返人间。可是每每想到离开,心中又总有另一个声音让他再想想。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他的私心。 他的私心告诉他,他要留下。留在这里,留在……燕鹤青身边。这样的话,也许千百年后,燕鹤青还能记得有人陪过她,她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 他会陪着她,一起去看万物春生秋落,看这世间沧海变桑田。纵有一日,他消散在了天地间。这里也会有事物提醒她,他曾在她身边存在过。 可是这些尚没做到,燕鹤青就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提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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