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娜有些不好意思,开始专心晚餐。 景伯楼把托盘里的汽锅鸡略微移过去,意思很明显。同时解释道自己吃饭很快,他知道现在很多人都有看手机下饭的习惯,如果也有不用顾忌自己。 叶莲娜确实有看手机下饭的习惯。 尽管离开平民区多年,她还在游戏社团群里围观那些有趣的朋友。那个社团有40年的历史,社长是一位六十岁的叔叔,每周都会出一个视频做游戏快报和社团动向。有些朋友会觉得很有意思,或者做些集锦和活动预告发过去,叶莲娜每周都会看视频了解最近游戏社团发生什么事。 刚好两人就坐在相邻的直角,把手机微微摆过去都能看得到。 叶莲娜从未接触过云南菜,很快被蘸水的石屏烧豆腐吸引。膨化的黄色表皮鼓起包,需要用牙撕开才能吃到里面口感绵密的豆腐,配合微辣的蘸料,浓郁的豆香和丰富的味道在味蕾上爆开。 她立刻手指盘上的豆腐,示意自己同伴也来一块。 “我特意让老板放的微辣,”咀嚼几口,景伯楼仿佛在判断什么,“要不要多放点辣椒面?” 叶莲娜急忙摆手,一幅受不了的表情。 又暖和又开胃的美食,连叶莲娜忍不住加快吃饭的速度,顾不上视频在讲什么。见她一直没往汽锅鸡夹菜,景伯楼拿起没用过的勺子给对方碗里送了几块。 吃下一块鸡肉,叶莲娜睁大眼睛,用大拇指强烈点赞。 景伯楼微微染上笑意。 两人很快吃得干干净净。吃饭后甜品的时候,叶莲娜一边搅着软嫩的豆腐花,一边用忐忑不舍的眼神看着旁边的男人,仿佛知道探视时间快结束的孩子,明明不想给大人添麻烦,但情绪已经从不会遮掩的眼睛泄露出来。 安静放在腿上的义肢,小拇指不可控制地抽搐几下。 “我今晚九点有课,可以待到八点半走。”景伯楼主动道。 探视时间加长了,叶莲娜肉眼可见开心起来。 在刚刚见面时,女孩东张西望的表情已经显露对红砖建筑的好奇。景伯楼提出在附近散步,带着她慢慢围绕食堂绕一圈。 红砖建筑前后拱门对着广场,两侧则是棋盘状的花田。娇艳深沉的卡罗拉玫瑰几乎隐入夜色,散发着迷人香气。婉转优雅的灯杆在朦胧灯光下蜷缩,古老的铁制路灯静静矗立路边。 “和我父母家附近的教堂很像,”景伯楼道,“那座教堂两边都是花田。” “也是——食堂,红色的吗?”叶莲娜打开发声器好奇问。 之前一直都在用手语,现在突然开发声器说话,景伯楼没有询问理由。 AI组成的声音温和又公式化,像公众场所广播通知的女声。 “是白色,很典型的近代教堂建筑。” “嗯……”发声器传来稳定的回应声,接着一阵上下起伏的兹声,“我今天,带了发声器。本来,想用,和你说话。我——很难控制,我的脑袋。” 说完这句话,和刚刚对着送豆腐花的Bate同学讲完话一样,叶莲娜又伸手关掉发声器。 “发声器连接神经?” 叶莲娜点头,拨开自己脖颈边的头发,几个透明圆点粘住脖子侧面。同时又掀开耳边的黑发,耳麦式的发声器挂在耳廓上。 景伯楼懂了。 现代神经技术还未实现重大突破,星舰能穿梭陨石进行长距离的航行,人类能进行星球殖民,但理论的VR世界还未达成。 像自己的义肢和叶莲娜的发声器都使用神经技术,但由于技术限制,必须由持有者去学会如何使用,而不是像那些门槛低的操作仪器一碰上手。 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学会使用,连景伯楼自己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把自己的衣袖卷上来,向女孩露出义肢和血肉肢体连接的部分。 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流露闪烁的光泽,而往上看则是青筋暴起的臂膀。 “我也是用神经技术,一开始确实很难用,我经常控制不了,像这样。”挺直的义肢忽然松懈垂下,像抽走骨头的死物,几秒后又活过来,“那几个月我摔了很多东西,杯子、碗筷、手机。” 叶莲娜停住脚步,在充满玫瑰香气的土地看男人以平静的语气诉说那段时光。 医生向景伯楼建议道先用重一点的义肢,像绑沙袋加大锻炼。用着双手的人很难会去意识自己有双手,用手这件事就像呼吸空气一样,不需要脑袋空出多余的CPU处理这段程序。 所以动用神经技术去使用义肢,就像学习使用一台精密的机械仪器。比如,要调节好义肢的灵敏度和力度,避免过度或者不足的反馈;要适应义肢的重量和存在,避免不协调或者不舒服的感觉;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和恐惧,避免一些截肢后遗症的影响。 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和不断的训练,到现在景伯楼依然不能完美控制义肢,像对待原来自己的手去使用它。 “我的是有重量的实物,你的发声器完全靠意识,难度要比我这个大很多。”景伯楼一边总结,一边把衣袖放下来,“一直用手语没关系,我看不懂会叫你打字的。” “可是——散步,总不能,兹——” 总不能让你在黑黑的夜晚看我用手语,而且我也想同你说话。 在安静的风声中,景伯楼从断断续续的语音中提炼到这段信息。 “那就慢慢说,不急。”景伯楼声音笃定,语气很轻,“我们继续走吧。” 第12章 第12章 舞蹈是使用肢体的语言,多年来除了必要时刻,叶莲娜很少用发声器讲话。 她更喜欢用肢体,用表情,用手语。发声器对自己而言过于难用,每次用得磕磕碰碰,想说话才打开,不说话就关闭,手指一直放在发声器的开关。 有时候发声器会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医生告诉她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自己的脑袋。难道谁没有在无人寂静的时候,脑海自动播放音乐的声音吗?而且很多人讲话的时候都心口不一,嘴巴讲着这个,脑袋想着那个,这些都太正常了。 面对和善的医生,叶莲娜啊了一声,控制不了尚是少女的奇思妙想,“那用发声器的人都在说真话吗。” “嗯……没经过训练的话,这个倒是真的,”医生从未想过这个角度,“叶莲娜不喜欢说真心话吗?” “不喜欢那个男人,今天不想练舞,也不想过来看医生。”发声器自动丝滑放出主人的真心想法,讲到最后叶莲娜捂住嘴。由于情绪激动,神经传达的指示很明显,AI声音也跟着放大,“啊!” 女孩才想起来按住发声器。 “叶莲娜不想看我吗,”年轻的医生嘤嘤嘤,“好伤心啊我。” “你总在逗我!”AI声音激动地喊,社死的少女捂着脸把把发声器关掉。 由于这个特性,高中时期叶莲娜无意间和几个同学关系不好。后来她不再用发声器和别人交谈,改用智脑和手机打字。 今天带上发声器是想方便一些,但是打开的时候,过去不好的经历浮现脑海,发声器的声音也变得磕磕碰碰,有时候还会冒出杂音。 叶莲娜有些窘迫,有些沮丧。 景伯楼在她面前卷起自己的衣袖,像一头历经千帆的雄兽用嘴拨开遮掩伤口的毛发,把义肢和截肢的部分坦白展现在她面前。那双黑瞳像夜晚大海的天际线,遥远又寂静。 对方讲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事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平静,陈述视角客观中立。颇像那些冷静分析数据的游戏主播,仿佛不是自己遭遇这些厄运。 这只是神经技术的不成熟,不是你的问题,连我都做不到。他道。 叶莲娜放松下来,再用发声器的时候,话也不那么磕磕碰碰。 “今天我第一次吃云南菜,”可能要逐字逐句思考,每个字的声音都拉长了,明明温和公式化的AI语音,加上偶尔的停顿莫名有种小孩糯糯说话的错觉,“很好吃,谢谢你。” “以前没吃过云南菜吗?” “舞蹈生要控制体重。”即将临近秋天,晚上空气干爽舒服。刚好有一阵风扑面而来,叶莲娜脑海无意识发出舒服的呻吟,像猫儿被摸的呼噜声。 “啊!你没听到吧!”AI语音惊慌地喊。 叶莲娜关掉发声器,脸上的烫意让她想埋进沙子里。 “你平时吃什么?”平静的语气从上方传来。叶莲娜抬头望去,景伯楼正目视前方,神色一如既往。似乎没注意刚刚发生什么事,也或许给尴尬的女孩留余空间。 “平时吃的都是些沙拉蔬菜,鸡肉。主要是每次逛食堂,我都不敢和人对上眼睛。手机外卖也太多,不知道点什么,就只固定点一两家。” 这次叶莲娜没有关闭发声器,尝试排除杂念,让脑海安静下来。手指无意间抓着手提包链子,自我舒缓性地发泄。 或许越想什么就越缺什么,发声器发出一阵野蜂飞舞的兹声。 “算了,就这样吧。”AI声音自暴自弃的语气道,女孩垂着头泄气。 男人睫毛微微低垂瞥一眼,一贯严肃的面容带着微不可查的珍视和笑意。 从大白菜食堂往里走,便是一片很大的湖。一些学生在湖边跑步散步,不断有晚风吹来。 想起今晚的豆腐花,叶莲娜讲起寒暑假志愿的事。 “我没想过还会有人记得这些事。当时我去那片土地的时候,那里好像已经被遗忘了。” 叶莲娜脑海响起当时听到的声音,穿越隧道如泣如诉的空洞风声,低沉的挖掘机启动声,煤炭从山堆滑落下来的磕碰声。 发声器如实地重复,把叶莲娜自己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去那里?”景伯楼问。 “第一次去的时候,其他地方都太多人了,就这个最少,所以就去了。”没经过思路整理,叶莲娜的话语琐碎且断断续续,“去那里很累,坐完飞机要坐高铁,接着换车,网络也很差。” 集中注意力说话的同时,两次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或者前面的路。一只白鹤般的女孩在人群中不断被拥挤,脚步翻飞得像随风飘荡的手巾。 对方一如往常目视前方,从刚刚散步起,他就一直没有低头看自己,但会时不时注意她的位置。当叶莲娜给迎面而来跑步的人让路时,身体不自觉触碰同伴,而后才发现保护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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