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野缓慢地转过头,脸部表情变得麻木呆滞。她迟钝地说:“看海。” “回去回去!看什么海。放风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今天例行检查,别想捣乱!” 杨枫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前面的这位士兵身着深色制服,手腕同样佩戴有一个手环,上面显示整座岛的地形分布图,散落的光点表明病人的位置。 他们走了有一会才到法门公馆的后门。各处墙壁上,每隔三米便有一个全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不时还有无人机从头顶无声掠过。 比起公馆的面积,里面的病人算是稀少。 法门公馆实行人性化的管理,除开无处不在的监视之外,这里的病人待遇实际上与养老院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是天生携带恐惧病因子的患者。有的从小便生活在这里,有的后来才到。有的人表情麻木,有的人唉声叹气,不时有人戴着口罩。但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冷漠的。 还有人身上沾染了乱七八糟的涂料,正对着庭院里的一个假山画画。 法门公馆共有四个区域。 各个区域并不相通,掌控终端中心的密钥需要四区负责人同时开启,密钥每隔十分钟动态更新。 即使是TAT,也不能完全掌控这座岛的终端。 TAT:人类的智慧还是挺了不起的。 小AI开始感慨。 杨枫野:“……” 当然了。没有人类就没有它现在在这里感叹了。 TAT:你演戏的技术精进了不少。 TAT点评她之前的表现:郁清和是个面无表情的人机,法门公馆的患者是个有点呆傻的人机。 杨枫野:“。” 她正要打字回怼,忽然迎面的一个患者径直撞过她往前走去,杨枫野踉跄了一下,抬眼见到对方手上握住的水果刀。 寒光一闪。 他胸前的徽章发出断续的光芒。 杨枫野反手抓住对方手腕。 她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制住他的时候,不远处的卫兵已经径直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据说这种徽章能够检测特征值,情绪稳定以及攻击性等多种指标。 杨枫野直接松开他的手腕,用力甩手。 握住水果刀的人被带走了。大家都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好像在这里,发生的这个场景是正常的。 “又走了一个。” “特征值超出阈值了。终于病变了吧。” “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吗?” “今天防恐部一起跟过来检查。” “啊。原来是‘胚胎’也来了啊。” “真想见见……远远地望一眼也好。” 只有聊到“胚胎”的时候他们才有了一些活气。 是因为贪婪。 期盼,渴求和觊觎。 杨枫野感受到这片小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躁动不安,而远处的卫兵们面无表情地追踪他们的行动。 一支沾了颜料的画笔递到杨枫野面前。 “1303?” 画家念着黄金徽章上,杨枫野的编号。 杨枫野的视线缓缓从这支画笔的笔端,移到面前这个人身上。 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忧郁的白发青年,耳边的卷发有些挡住视野,于是被随意地拢到耳后。灰白色的病服被涂抹上五颜六色的颜料,他的画也色彩斑斓,蓝色的太阳,金黄色的海面。透露出一种古怪的鲜艳。 “有事?”杨枫野垂着眼,半死不活地搭理。 画家明显愣了一下,才善意笑笑:“抱歉,好像有些把你认错了。” 杨枫野“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谢谢。” 她诧异回头。 “刚刚是你拦住了人吧。”画家说,“不然我的画肯定要被他那种人撕烂。” “他撞到我了。”杨枫野面无表情,“仅此而已。” “是么。”画家的笔尖轻轻点在蓝色的太阳上。 一道金色的花纹印在淡蓝色的球面。 刺眼。 明度过高的烧灼色彩。 “你也刚来不久吧。是新人?”画家从上到下地打量她,“你身上有种难以忽视的生命感。” 杨枫野不语,画家当她默认。 “介意我把你画下来吗?” 杨枫野:“随便你。” 画家便上色。 他像是被压在山头下几百年的猴子,终于找到一个能够讲话的人。 “你刚来。见过胚胎吗?”画家问。 “胚胎是什么?” “啊。果然是新人呢。”画家笑了笑,“是一个人。刚成年不久的人。” “叫闫毕。” “哦。” 画家审视杨枫野的神情,随后轻轻叹气:“你真的不爱讲话。一直这样吗?一点也不好奇?” 杨枫野干脆拖了个凳子坐下看他画。 画家技艺高超,除开他诡异的上色之外。 说是要画杨枫野,倒也不是在画她。 画家在画一柄剑。 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剑身仿佛是由天外飞石打造而成的,从晨曦之间,从淡蓝色的太阳之间,刺破所有的阴森云雾。 直劈深海。
第65章 人类的科技真是因为懒惰而不断进步的 “我以为这地方的人会有很多话讲。”这个看上去忧郁的画家一边调色一边说,“没想到大家依然是沉默如同死去的星云。” 画家真的有很多话。 杨枫野看了他一眼。干脆别叫画家了,叫话家吧。 “不过公馆比起外面好处不少。”画家说,“包吃包住不用工作,简直是天堂。可惜我还是需要社交的。我是那种需要跟人说话的类型。” 画家长叹一声:“要是我是个社恐就好了!这里简直是天堂啊。” 杨枫野认为他对着一棵树说话也能说得很好。 她心神一动。 总觉得这里跟借住在她影子里的怪物们很契合。 “我的孤独,就像火星航行十三个旋臂。”画家感慨,“直到来到公馆。” 说这句话的时候,画已经完成了。 金黄色的海平面,一柄黑剑从淡蓝的太阳落下,劈开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画家将画取下来:“送给你。” “我没地方放。”杨枫野说。 “好吧。”画家将它收好,“我暂时帮你保管。反正之后还会再见的。1303。” 他们各自沉默了片刻。 远处,胚胎带来的骚动没有停歇,直到巡逻的卫兵人数增多。 砰!砰!砰! 有节奏的军用靴,整齐踩踏在高处的巡逻带,才勉强平息。 杨枫野嗅到一股铁锈味。 她皱眉望去,并不是来自公馆里的铁器摆设,而是前方几个人咬破的嘴角。他们浑不在意,死死地瞪着空无一物的门口,仿佛饿了三天的凶兽见到活蹦乱跳的兔子。 “胚胎。” 画家喃喃道。 杨枫野的视线也跟着这群病人,她混在贪婪的眼神之间,汹涌澎湃的注视下,看到经过的闫毕。 他似乎有所察觉,隔着人群与杨枫野对视。 仅仅一眼,再次引起公馆里的躁动。 有什么玻璃打碎的声音。是一个女生的眼镜摔在了地上,她蹲下去,动作缓慢,但皮下的青筋已经扭动成蚯蚓状的凸起,显然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反射的光芒中,能够看见她逐渐变成猩红色的瞳孔。 “胚胎啊。”画家感叹,“这就是胚胎。” 他是这群骚动中最先回过神的,还友好地用画笔在杨枫野面前转了个圈:“醒醒了。再看人家也不会跟你认识的。” 闫毕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簇拥中。 杨枫野眨眨眼,轻笑了一声:“说不定呢。” “你还挺自信。”画家稀奇,“感受到了吧。百闻还是不如一见。” 虽然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但杨枫野还是点点头。 属于公馆的患者,杨枫野见过一个。 向葵。 在更早的时候,蛊虫计划里向葵曾经使用过【同罪】的异能,在这个异能编织的巨大幻境里。杨枫野短暂地与向葵共感,体会到作为患者的多种情感。 深陷畸变的恐慌,漂泊不定,全无终点的不知谓,一种置身于无垠空间里的窒息。 以及最后……杨枫野放纵了自己的情感,掐死畸变生物的时候,睁眼发现是闫毕。 那时她以为是幻境带来的感觉,现在想来,应该是作为向葵,而对闫毕的渴求与杀意。 于是杨枫野说:“我想杀了他。虽然我认为我并不是一个爱好杀人的人。” 画家:“……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像人说的呢?” 杨枫野淡淡看了他一眼。 “胚胎是什么?” “档案给的名字。”画家说,“但有人猜,有点像胎盘?” “胎盘?” “古时江南有盐商嫁女,产婆将染血的胞衣埋入后院梧桐根下,来年开春时开出的重瓣竟如幼儿啼笑,其花蕊香气浓郁,过路人无一不驻足。取之,食之,大补。” “吃人啊。”杨枫野说,“这都是什么封建习俗了。” 画家耸耸肩:“但是你不可否认,你也想吃他。” 杨枫野:“……” 好想否认。但考虑到公馆的病人设定,还是算了。 她真的付出好多。 “吃了会大补么?”杨枫野问。 “诶。问到点子上了。”画家神神秘秘地说,“我们这帮病人,一旦特征值到了病变的程度,就活不下去了。但吃了他,据说就能长寿绵延。” 所以,病重的患者们,个个都想吃掉他。 画家笑眯眯地望着杨枫野,等待对方的反应。 却见杨枫野默了默,终究忍不住。 “唐僧肉啊?” “……” 画家:“你就在想这个?” 画家审视她。 与外表看起来的冷淡不同,意外的这家伙很喜欢一本正经地吐槽。 “你不是还想去找他?”画家说,“例行检查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能在台子山见一面。” “这么好心。”杨枫野说,“你好像很想让我见他。” “不用太感谢我。”画家挥了挥笔,“新人基本上都会见他一次。只不过你运气好,闫毕这就来了。” “他经常来?” “一般例行检查的时候来。” “为了检查?” “为了标记。” “?” 杨枫野疑惑看这个话痨画家。 “大概是那种类似的宣战,有本事你们就过来杀死我吧。那种感觉。”画家说,“所以这里的人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 画家说到这里,看了杨枫野一眼。 “当然,这是他们很多人的想法。猜猜看我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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