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般的银色发丝重新被无菌帽包裹,只露出几小簇翘起来的、异常柔软的,耷拉在细腻的脸颊周边。 依德林的短袖衬衫上只搭了一层实验室必须着的白大褂,是最薄的网状透色材质。当下是酷暑时分,依德林的脸颊被热浪染上一层红色的海雾。 珂兰纳没有食言,一回去就把实验室占为己有,给海螺的衬衣胸口的口袋重新别上一个海螺徽章,花纹和原来检疫官的一模一样。 原来在中海实验室就职,到现在还活着的人的俘虏都被拎到实验室打工了。实验室还呆着很多穿着白大褂的湖泊人。 一张醒目的鱼皮广告纸贴在北湖中央的喷泉池边缘上,感兴趣的湖泊人都捧起一本厚厚的书,她们有了重新选择工作的机会。 除了实验员,珂兰纳还尝试开设了北湖车站和入海口的站岗士兵和护卫人员的职位。 实验室入职了一泼通过考试可以在实验室实习的湖泊人,她们是第一次穿上白大褂,在海水这面污浊的镜子上熠熠生辉。 这几个月基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珂兰纳捕获了所有还存活的中海人,给基地建立了新的秩序。 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照在了北湖这片贫瘠的水域上,从未得到的尊重和自由随着日渐灼热的光照攀长。 这个夏季,最大的阻碍就是这便混浊的海洋,这也也是实验室这几个月夜夜灯火长明的原因。 依德林手上这只橙黄色的试管凝聚了所有人类的希望,流畅的液体从灌口倾倒而出,早就准备好的实验水培舱等待了这一刻许久,舱内装的是比外面感染液浓度大十倍以上的海水。 在水里一瞬间膨胀开的混合液像水母开放的花苞,数不清的水丝带复杂地在水里盘绕。 看得清的人紧张地盯着屏幕,看不清的人在人群中焦急地等待着前排的呼声。 连着着水培舱的现实仪器“滴滴滴”地不断播报着最新情况,把所有的悬挂的心都掉在闪烁的数据和跌宕起伏的曲线上,水里那股具有主导性的橙黄色完全在水里弥散开来,污秽的东西一快快地被吞噬,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机器的声音停了,舱内是大海原本的澄澈。 从沉默到欢呼只用了一秒,人群再也克制不住她们的期待和兴奋。 那管混合液培育的抗体浓度,大致是现在所有剩下的湖泊人加起来的浓度,兴奋过后,迎来了湖泊新一次的抉择。 “正如大家所见,实验成功了。现在,需要请大家在做一次抉择。” 橙黄色的发丝被卷进了扩音器的线里,珂兰纳强迫自己给大脑罐一桶冷水。实验只是开始,实践才是最大的挑战,实践的赌注是所有的湖泊居民。 一张巨大的,崭新的烫金鱼皮纸被一巴掌拍在墙上,标题的笔锋犀利,用的墨水也是上乘的。 “本次任务需要所有的湖泊居民穿上防护罩,给生物格连上管道跳进海里。” “虽然实验结果让大家都喜闻乐见,但不得不说,这次任务风险是很大的。大多数人没有穿过防护罩,没有下过海洋。实验只是一个辅助,海的变化我们无可估量。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解决掉核流病毒的办法,所以需要各位在这张纸上做决定,有九成的人同意,我们就出发。” 珂兰纳把鱼皮轻纸放在了最前面的人手腕上。 只剩下墨笔字连绵的的运笔声,烈阳经过了海水的衰减柔和地打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大家的动作都异常迅速,没有犹豫。 最后一笔音落,珂兰纳一片空白地捧起那张沾上手印子的报纸,左边是提前印好的每个人的名字,右边是选项,一排,两排,三排下去,所有的字迹都落在了同一个选项上——自愿同意。 全部的湖泊人,无一例外,都果决地在自己的名字后签署下肯定的抉择。 激昂的杂色浪潮扑上透明的挡风窗,大洋的暖流注入鳄鱼的血管一直到心脏,有湿度的暖纱从覆上泛红的眼角。鼻梁充满了酸涩的气味,那张被抚摸得滚烫的鱼皮纸聚集了所有湖泊人的力量。 珂兰纳看不清台下人的脸了,她举起了落下来的扩音器。 “我不会辜负大家,我必将全力以赴。” “结果虽是未知的,但能保证的是,今后,我们不必在对海洋人说敬语,我们都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们不再伏低于安全援助中心的门口,我们能自由地使用生物格,踏足在湖和海的每一个地方。至于观赏鱼生物格,你们承受了太多了痛苦,你们会受到绝对的保护,有尊严的保护。” “这次,我们承担了改写人类历史的使命,从今以后,我们便是海洋和湖泊新的主导者!” 音落,爆裂的呼声让人们觉得这个偌大的实验室如此渺小,珂兰纳没有反应过来,鲜绿的、清香的植物碎片就淋在了橙黄色的光鲜脑袋上。揉开眼睛一看,科维带着几个她不认识的人推开一个海草礼花炮。珂兰纳肯定是她们自制的,炮杆十分丑陋。 白炽灯的反光泛上珂兰纳晶亮的眼上,上天让她提前体会到了她曾期待的下一世的样子。那些内敛的、胆怯的、温顺的东西都在水草抛上光的顶点时摈弃,我们在自由的海底国度放声胡闹…… “你…我…为什么把我锁起来?”前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被珂兰纳关进新生儿禁闭室的依德林十分惶恐,锁芯被扣上那一刻,他把这辈子做过所有的坏事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连偷偷在用荧光打扰珂兰纳看着德恩宁说话时的眼睛都想到了。 珂兰纳盯着他海螺壳后的一角黑色料子反问:“别紧张,不是以前的事,是为了预防你接下来要实施的罪行。” 依德林看已经被锁住了,便泄气地拿出他身后藏着的面罩和潜水服。 “你是准备去给我们当手电筒吗?”珂兰纳皱眉。 “我…可以吗?”依德林还抱有侥幸的期待。 “想我回来的时候还认得你,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手电筒我们有大瓦的,不劳烦检疫官你操心。” 珂兰纳转生离开了,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狡猾地笑笑:“噢,对了,这是我小时候关禁闭的地方,在墙角的一个洞里还藏过一个玛瑙呢,你好好找找,找到有奖励。” “玛瑙……”依德林蒙圈地打开海螺电筒,“啊啾!”一个大喷嚏把海螺壳弄来仰面朝上:“黑得要命……” 初夏的黎明到来的很早,衰退了颜色的星河倒挂在通明的米色天空上,海平面的尽头是太阳的尾巴。 晨风刮得好大,“刷刷”的风声从穿着防护服的胸腔穿透,鳄鱼屹立在入海口干净的沙滩上,身后的人群都和她一样拖着沉重的衣裳 ,安静地逆风向大海前进。 除了防护服和面罩,每个人的生物格都被繁杂的针管穿插,人类的影子在茫茫的海和天之下不值一提,每个人仍然带着单薄的身体在前进,飞沙一路从脚踝撒到面罩的正中央。 一面淡蓝色的旗帜在海和沙交界线升起,北湖有了第一面旗帜,一个甜甜圈一样的图案,中间的小圆是浪的形状,这些全都出自蕾西雅之手。 少女正跟在珂兰纳身后,住在安全屋的人们都走在了最前面,紧贴着珂兰纳。 珂兰纳高举旗帜摇晃,后面的人们纷纷比划起准备好了的动作,珂兰纳闭眼,一望无际的海洋中央点缀着金色的流光。 珂兰纳心声默念 【鳄鱼厮杀于宿命的北湖,核流涌动着尖锐的嫉妒。】 污浊的海水冲刷上珂兰纳的小腿。 【沙土拦住了我的去路,湖泊容不下我的夺目】 水中的阻力越来越大,水里的银沙翻滚,珂兰纳全都看不到,肩膀和橙黄的尾部瞬间清爽。 【今夜,我不在浮翠流丹的海面踌躇,海水淹没了我的头颅。】 头部的最后一点温度被淹没,珂兰纳完全被海水包裹。高塔状的珊瑚丛、海蛞蝓的花色的皮毛、头顶上的浮沫,都渲染上暗色的脏污。 玛瑙是海下的手电筒,珂兰纳数得清周围海洋生物身上鳞片和牙齿的个数,在鳄鱼入水的一瞬间,这盏玛瑙做的等不断地朝更远的海域弥散,把朝阳照得到的、照不到得地方都电量。 【我溶蚀了坚硬的沙土、我散步在世界的各处】 无数微弱的暖光朝那块橙黄色的海洋之心汇聚,又分散成很多小龙卷风的样子,溶蚀掉海下每一处污秽的死角。 鳄鱼抓上海中央一根古老的柱子,这是祖先留下的东西,人类曾用智慧测量下这片海的中心点,现在,珂兰纳站在人类的历史上,这块果冻般的海洋任由玛瑙发光。 【海洋包容了我的全部,我包容了地球的万物】 巨浪是海水对礁石的践踏,海鸥从凹凸不平的地方叼起一卷红虾的尸体,天际线上划过一道嘈杂的啼鸣,潮湿的彩虹加入了烂漫的鸟群。 珂兰纳抢过了海神不可侵犯的权利,一只温顺的玛瑙鳄鱼完成了她最后的反击…… 依德林撬不开大门,只能拼接丰富的地洞经验,把禁闭室的小门撬开。 婴儿的此起彼伏地啼哭声一瞬间灌进他的脑袋里,他赶紧捂住顺风耳朵,全神贯注寻找可能出现玛瑙的地方。 “海葵包。”这也太简单了吧!依德林从那个才出生六天的海月水母生物格枕头上揽过那个摸起来质感很好的东西。 一波骇人的巨浪打上依德林身前的落地玻璃,澄澈的海水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橙黄色光点,玻璃上陈年的污渍被这股奇特的、像魔法一样的浪冲刷得一尘不染。 婴儿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嘴角弯成了月亮,“咯咯”笑了起来,用新长的触须戳着玻璃最亮的地方,那块光有具体的形状。 依德林愕然,马上朝海葵包内摸索,一块和光耀的形状一样的玛瑙锋利地划破了他的指尖,婴孩的欢闹激荡起他无限澎湃的心潮。 只有他知道,那是玛瑙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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