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身形微微前倾,仰首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听闻小白蛇口中发出熟悉的声音,赵如星双腿发软,求助的目光看向孟纨,“道长,我……我不知走哪一条路。” 孟纨视线向两条黑漆漆的山路探去,同样杂草丛生,“你来时走的哪一条路,不记得了?” “有妖怪追我,我只顾着逃命了……”赵如星声音哽咽,几欲哭出声来。 孟纨未及开口,忽闻小白蛇口中发出“滋滋”声响,白绮已攀上赵如星身旁的古树,“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眼熟的地方。” 可能是白绮一个活生生的人悄然化作一条小白蛇让赵如星过于震撼,也可能是久在密林中穿行他已是麻木不仁。 总之,赵如星看上去还算平静,沉默着开始认真寻找出路。 孟纨飞身跃上树梢,遥遥望去,映入眼帘的唯有茫茫林海。 赵如星双眼紧闭,来回转了几圈,应是在努力辨别方向,“道长,这条路。”他突然睁开眼,兴奋地指着左边那条路,“我想起曾在此处摔了一跤,险些被蝴蝶怪追上。” “这样性命攸关的事,你也能说忘就忘了。”小白蛇落回孟纨肩上,忍不住出言揶揄。 赵如星一噎,他抿了抿嘴,强作镇定,只垂着头默默往小路走去。 三人穿过密林,明亮的晨光铺满天际,徒行数百步,几人行至一处掩隐于巍峨峭壁下的山洞。 赵如星躲进一块巨石后,目光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正是那里,除却蝴蝶怪,我从未见过其他妖怪,不知是否只有蝴蝶怪在此作祟。” 说罢,他回头看向孟纨,眼中有一刹那失神,他闭了闭眼,“道长,直接进去吗?” 孟纨思忖片刻,低声道:“勿要莽撞。” 白绮自孟纨肩上抬起头,视线与孟纨眉眼齐平,“孟道长,我先进去看看?”见孟纨略略一颔首,她身形一闪,划出一条细长弧线,飞身掠至洞口。 山洞内夜色幽暗,不闻人声,更不见人迹,遑论食人妖怪的踪影。她攀上石壁,迅速往里移动,除却沉沉夜色,再无活物或死物的迹象可寻。 “孟道长,山洞里面并无人迹。”白绮身形落至孟纨肩上,又偏头盯着赵如星,满眼疑惑,“赵公子,你确定是此地?” 赵如星点头如捣蒜,神色沉重,“我发誓,正是此地,我逃跑时在洞口跌倒了……” 白绮嗤笑一声,没忍住 讥讽道:“你这一路尽在摔跤,未被妖怪抓去当作储备粮,也算是命大。” 赵如星噎了一下,霎时无言以对,再次向孟纨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长,怎么办?” 孟纨斟酌片刻,“进去看看。”说罢,他举步便往洞口行去。 正如白绮所言,山洞内不仅漆黑不见五指,更有泠泠水汽萦绕,几人方一踏进洞口,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直激得人面部生疼。 越往里走,身后微弱的光线逐渐消失,白绮正担心孟道长是否会看不见路,这个念头方在心下浮现,忽闻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嚷声在山洞内响起。 “他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男男女女混合在一起的叫喊声如雷电轰鸣,震得人头昏脑胀。 顷刻之间,山洞内灯火通明,之前的黑暗仿佛幻觉一般消失无踪。 “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一名苍老的妇人着一袭暗红色长袍,轻飘飘地来至孟纨身前。 “像,太像了。”她眸色浑浊,视线落在孟纨脸上,频频点头,嘴角往后裂开及至耳畔,面部褶皱犹如枯老树皮。 如雷贯耳的叫嚷声复又一齐传来:“像,太像了。” 白绮见状,霎时如堕云雾中,忍不住出声问道:“像什么?” 红衣老妪却仿佛未听见,视线不离孟纨,口中只重复着那句:“像,太像了。” 弄得白绮一头雾水,她抬眸朝孟纨看去,孟纨似洞察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她应是只会说既定的言语。” “是的。”赵如星躲在孟纨身后,连连点头附和,“昔日我被抓来时,他们也这样说话。” 闻言,白绮的视线向赵如星面上探去,顿时如梦初醒,先前她甫一见到赵如星,便觉有些眼熟,实则并非因在逐月城内赵员外家中看过他的画像。 而是,赵如星的眉眼,竟是与孟道长有些相似。 再闻山洞内念咒语一般回响的声音——“像,太像了。”白绮不禁生疑,此地的妖怪,是在寻什么人?或是,寻与某人有相似之处的人? 这个念头方一跃上心头,白绮顿觉荒唐而不可思议,真相像被云雾缭绕,难以分辨。 她的视线落在红衣老妪身上,心下疑惑更甚,“孟道长,她是鬼,或是妖?” 孟纨却出言否认:“皆不是。” 闻言,白绮不敢置信,“莫非是人?”红衣老妪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傀儡。”孟纨言简意赅。 “傀儡?” 白绮被封印在赤水海里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封印解除不过寥寥几日,怎知这世上的生物有几何。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傀儡”这种生物,也可能是死物。 “孟道长,傀儡是死人吗?”白绮不懂就问。 孟纨抬眼打量周遭,“并非全是,或由活人所制,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或某些念头所化。” 白绮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竟然是这样……” 山洞内鬼哭狼嚎的声音忽远忽近,除却红衣老妪,并不见其余或人或妖或傀儡出现。 孟纨:“赵公子,你被困此地数日,可还见过旁人?” 赵如星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我被关在一个漆黑而潮湿的地方,从未见过旁人,我……” 话音未落,便闻孟纨出言提醒:“当心。” 白绮循声望去,只见散落在潮湿地面上的人类残肢蠕动着向前移动,先是零星几块碎肉碎骨,逐渐越聚越多,最终停在他们面前,堆积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丘。 “啊啊啊……”赵如星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开。 孟纨后退一步,“此物能吞噬生灵。” 白绮心下一惊,“孟道长,你是说……被这东西碰到身体,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非也,而是,与他们融为一体。”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是赵如星。 白绮回首看他,“你……” 一语未了,便见赵如星早已不复先前胆小怕事的窝囊样,他面带揶揄之色,“孟道长,难道你不曾察觉,我与你长相颇为相似吗?” 白绮的视线不离他,眉心微蹙,“我早发现了,那又如何?” “哈哈哈……”赵如星倏地嗤笑出声,刹那间,他的脸皮从眉心撕裂开来,皮肉成块脱落,与地上的残肢融为一体。 失去脸皮保护的面部血肉模糊难辨,须臾间又生出新皮肤,长成一张几乎与孟纨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呢?”赵如星笑容诡异。 别说白绮见状神色大变,便是孟纨亲见眼前之人长着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也有一瞬间失神。 不难看出,逐月城中年轻美貌男子失踪一事,当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并非赵公子。”孟纨淡声道。 “我自然不是那个窝囊废。”赵如星——红衣少年厉声应道,旋即,原本缓慢蠕动的残肢碎肉像是接收到命令,猛将四下散开,发起进攻。 孟纨飞身退开数步,抽出腰间白玉短剑,残肢分散开后攻击性减弱,被短剑击中后便落地不能动弹。 他出言提醒:“残肢会把人困住。” 闻言,白绮恍然大悟,招数如此阴毒,竟是欲把他们团团围住,逼至与残肢断臂融为一体。 “你究竟是谁?”闪避过程中,白绮不忘出言问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却出奇地配合,“我没有名字。” “你是什么东西?”白绮继续追问道。 红衣少年却绝口不提。 孟纨逐渐被残肢围困,倏闻他开口轻声念咒,一簇烈焰从他指尖点燃,猛将爆发,将残肢团团包围。 一阵阵凄厉痛苦的哀嚎传来,在山洞内回响,仿佛被孟纨放火燃尽的并非死人的残肢断臂,而是数十名活人鲜活的身体。 “这些是……失踪之人。”孟纨抬袖挥散浓烈黑烟,视线落在焚烧后的灰烬上。 红衣少年眉宇间笑意盈盈,“道长,你瞧瞧,都是因为你呀,他们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孟纨不由的一蹙眉,虽说“赵如星”幻化成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形时,孟纨便知此事蹊跷,可能与他牵连颇深,但此刻听闻红衣少年如是说,内心仍是颇受震撼。 他在这世上醒来不过寥寥数日,如何能有如此成就——沦为致使旁人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 “真是可笑至极。”见红衣少年不再言语,白绮出言奚落。 红衣少年冷笑着看向她,“小白蛇,我对你并无恶意,你有今日的遭遇,只能怪你选错人了。” 话音一落,忽闻几声禽类凄厉嘶鸣,红衣少年蜷缩在地上,浓烈的黑烟弥漫开来,两只外形酷似野鸭的鸟儿合并在一处,双翅扑腾,正伸长脖颈长啸。 第8章 今生8旁人的影子 原本身量娇小的两只鸟儿顷刻间放大数倍,体型接近成人。鸟儿各生有一目一翅,此刻合并为一体,猛将朝孟纨袭来,直撞得他往后摔去。 “孟道长。”情急之下,小白蛇倾身上前,化作一条巨蟒,飞云闪电而去。巨蟒通体莹白,身形足有成人合抱粗,在烛火照映下泛着盈润光辉。 巨蟒吐-出信子,护在孟纨身前,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张嘴便欲将鸟首吞咬入腹。 “且慢。”孟纨一只手轻抚在腰间,堪堪站稳身形,出言止住巨蟒,“白绮,留他一命,我有事询问。” 白绮气急,不长眼的蠢鸟竟然出手伤及她护着的孟道长。 她昔日在赤水海底得不明来历的声音惊醒,恍恍惚惚地被孟纨身上一股难以抗拒的引力吸引,遂留在孟纨身边,至今也未弄清个中缘由。故而,真相未明之前,万万不可叫旁人伤及孟道长性命。 孟道长有事要问,白绮旋即收回信子,仰首朝孟纨看来,见他安抚似的略一颔首,白绮勉力压下心中愠怒,只用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 孟纨的视线落在巨蟒灵活的尾巴上,莫名想起前日深沉夜色下,身心所遭受的凌辱,忽觉吼间干涩,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只切身体会过一次的惊惶与不安刹那间复又袭遍全身。 “孟道长?”见他怔在原地,再无动作,白绮疑惑地出声,猛将孟纨飘远的思绪唤回 。 孟纨敛眉,缓步行至白绮面前,眸光看向被蛇尾缚住身形的两只鸟,“蛮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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