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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被他拽着手腕往前跑去，她的大脑懵了一瞬，已经被雷忒恩拖着往前跑了。 德罗伊利斯的码头处停着一艘小型双桅帆船，白色的风帆在月亮下轻轻飘扬着，船身随着浪潮的起伏上下浮沉。船头的桅杆上挂着一盏油灯，灯芯快熄灭了，光芒黯淡，融进了星月里。 霍斯站在船头看月亮，他仰着头，看着岸上的万家灯火，忽而露出一个落寞的浅笑。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说:“迦尔逊，你是在这里遇到棠的吗？” 迦尔逊瘦了一些，他脸上那种稚嫩的孩子气几乎看不见了，眼神却依旧明亮。他点点头，又想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便说:“嗯。” “这些还是不要和克洛德说了，只会刺激到他。”霍斯指了指船舱，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迦尔逊乖乖地“哦”了一声。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以后。” “我还是想和克洛德一起找一找，”迦尔逊低声说，他望向温馨的小镇，神情充满了怀念，“虽然我亲眼看到棠坠崖了，但我也有种预感……我们会再次相见的。” 霍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哀伤:“我真的有点羡慕你了。” 他不明所以:“什么？” “能一直充满希望地活着，我很羡慕。” 迦尔逊笑了一下:“是说我天真吧？” “那是很珍贵的品质。”霍斯别开视线。 他抿抿唇说:“人总是要抱着一点希望才有勇气活下去吧。其实我也很难过，但我想克洛德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 霍斯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自那天之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差，而且独处的时间也更多了，虽然他嘴上不会说什么，可是他已经很擅长折磨自己了……” 他正说着，船舱的门砰一声被推开，霍斯立马闭上嘴，果然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冲自己不耐烦地说:“不用停，隔着门都能听到你这奶妈一样的唠叨。” 霍斯无奈地耸了耸肩:“你别这样。” 迦尔逊看了过去，这段时日他们都不愿意提起棠的名字，尤其不想在克洛德面前说起。棠坠入的峡谷底下是沸腾的岩浆，落下去必死无疑，这显然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实，尽管谁都接受不了。在经过一番徒劳的寻找后，他们补给不够，无法长久地在环山待下去，严酷的环境还是使他们终止了搜寻的脚步，退到了环山脚下。 克洛德本来打算准备充足后再次返回神殿，但是第二天便发生了雪崩，上山的路全被封死，彻底断绝了他们的前路。 他终于放弃了上山的想法，默认了棠的死亡。自那之后他一言不发回了伊丽莎白港，迦尔逊本打算回到家乡，可当他看到佩拉和克洛德的伤势后还是选择了同他们一路前行，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杀戮女神”号的残骸。他们在人民自发组成的反抗魔物的队伍中找到了曾经的船员，才知道海里的怪物袭击了“杀戮女神”号，他们只得来到了岸上。 科拉提奥从海面上消失了，连带着那艘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戮女神”号，一同埋葬入大海的怀抱。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狄拉克醒了过来，尽管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也压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之前的记忆全部丧失了，只记得在苏罗卡庄园晕倒的事。 据说他醒来后看到雷忒恩的第一眼就开始嫌弃，雷忒恩任他数落了个遍，然后嬉皮笑脸地抱了抱他，弄得狄拉克一头雾水。 因为无处可去，他们暂时借住在爱丽丝的家中。迦尔逊记得那段时间克洛德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每次他睡不着觉出门散心的时候总会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码头上看月亮。 他怀疑克洛德自那之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或者说，他根本没法入睡。 也是在一个失眠的夜晚，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走上前去问他:“你……你没事吧？” 克洛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其实他还是一副傲慢矜贵的样子，只不过眉目间略显憔悴。 “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问自己一些问题，比如今天做了些什么，或者明天的打算，想着想着就容易睡过去了。”他怕气氛太沉默，便自顾自说起来。 克洛德看向浩瀚的大海，忽然说:“有的时候我感觉很奇怪。” “理智告诉自己已经不可能了，心里却还残留着一个荒谬的想法。” “嗯……我明白的。” 他看着月亮，声音轻飘飘的:“你不明白，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臆想，而是一种预感。” 起初他以为是克洛德太过伤心而产生的虚妄幻想，但后来他也有了这样一个念头:棠还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某个角落，正在等他们去寻找。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强烈，他无法忽视，不得不继续前行。 迦尔逊收起思绪，看向克洛德，他冷着脸走到甲板上，眯了眯眼睛，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掠而过:“干什么？是不是打扰你们的幽会了？” 霍斯对迦尔逊苦笑了下，转头看他：“你不是说去睡觉吗？” “睡不着也要报备？” 霍斯咳了一声，克洛德却不再怼他了，他走到船舷边看了看星空，星空之下是点点明灯，那是平凡人家的温暖。 “我出去转转。”他转身往甲板下走。 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叫住他。 沉默半晌，霍斯忽然问：“你还没有和佩拉说？” 迦尔逊：“……说、说什么？” “感情这事不能拖，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不……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霍斯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人要傻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迟钝？你自己想想。” 迦尔逊恍然大悟。
第130章 克洛德走在静谧的巷道中，有些屋子的门口挂着油灯，照亮了门前一小片青石路。夜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在一座房子的外墙边停了下来。 他倚在墙边，抬头看到了天边皎洁的银月，他将头向后仰，抵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太过安静的氛围总会令他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他想到一个月前，战事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回到布达希的情景。 那时布达希也是战火刚熄，街上一片狼藉，他在军营中找到了伊桑，伊桑一见到他便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守住了王城，尽管牺牲了很多人，但他的的确确做到了。当他告诉他道格斯已经坠崖身亡的时候，伊桑的脸色顿时一白。 “那……凡弥伦怎么办？”伊桑惊慌失措地问。 他平静地回答：“还有你。” “我？”伊桑一愣，下意识地反驳，“不行不行，我我我还什么都不懂呢！要不哥哥你——” “如果是十年前，伊桑，我会毫不犹豫地接过王冠，但十年可以改变很多，我已经回不去了。” 伊桑动了动嘴唇，呢喃道：“……为什么？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克洛德轻声说：“早在我登上西格的海盗船的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伊桑闭上眼，手掌捂住了眼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后来伊桑继任为新的国王，重建王城，迎接了从环山下来的骑士团，受到了万民称颂，而他远远看着城楼之上的伊桑，转身离开了这片土地。 就好像当年他被流放的时候，一切都从身边剥离了，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自己。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拥有过再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浑身的力气都泄尽了，不想再往前走了，其实停在这里没什么不好，至少是她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也许他脚下的石子路也被她踩过，他身后的砖墙也被她的指尖触碰过。 寂静中忽然传来两个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你等等我啊，别那么快！” “腿短的就要迈大一点才能适应腿长的。” “……你看看自己的身高再说这句话！” “不好意思，我说的是比例。” 雷忒恩简直要抓狂，刚才明明是他拽着棠往前跑，可后来不知怎的，身后的少女跑的比他还快，三两步就超过了他，他只能气喘吁吁地去追赶。 这条巷道里堆了一些杂物，为了避免摔倒棠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她低头看着脚下，和后面的雷忒恩搭着话：“后来呢？你们借住在爱丽丝家？” “是啊，不过没住几天就走了，说起这个我可能有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棠？”雷忒恩忽然发现前面的少女停下来了，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可是棠还是没有反应，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辨认了一下，认出了是谁，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话，棠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一开始她只是在急切地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直接跑了起来，雷忒恩眼睁睁看着她扑进前面那个人怀里，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识时务过，当即掉头跑出了巷子，从另一条路去码头。 克洛德垂眸望着少女黑色的发顶，她的两条手臂紧紧圈在腰上，纤细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呼出的温热气体就扑在他的脖颈边，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不是冷冰冰的、僵硬的身体。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怀里的温度却并没有消失。他抬起手，将她更紧地拥进了怀中。 “棠？”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她立刻抬起脸，对上他的眼睛，依旧是那双如深海般幽深美丽的眼睛，她曾经在那里面看到过睥睨一切的高傲和张扬，此时此刻如蓝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你一直在找我吗？”她涩声问。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 “……对不起。”棠埋进他的怀里，抑制不住的眼泪涌了出来。她以为分别是最令人悲痛的，没想到重逢才是。 那么多天无处发泄的郁闷和孤独终于找到了一个关口，她第一次哭出声来，抱着他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克洛德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可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哑:“到底怎么回事？” 棠使劲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德罗伊利斯的郊外，打听后才知道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受伤了？”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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