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看了看他:“还好,不是个丑娃娃。” 杨三郎点头:“就是性子的确古怪。” 两人评点了一番,默契地绕开他继续往外走,那少年皱眉跟上来:“喂,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我的。” 杨三郎心中一动,往后天气越发闷热,把这小孩带回去给童童执扇倒是不错,唤些清风来总比用冰好,能解了她外热内冷的烦躁:“你窝在山洞里也没意思,不如下山去玩几天,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回去路上,三个人少不得互相打量,童童问那少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魔君。” “道喜。” “姓道名喜?有字吗?” “无字。” 童童又去跟三郎耳语:“这个名字有点怪怪的。” “喂,我听得一清二楚好嘛。” 杨三郎知道他名字的来历,就像之前说的,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应是喜事,但他的出生无人祝福,风伯是想用孩子的名字告诉孩子的母亲,他爱她,也爱这个孩子,无人祝福,那便此后人人祝福。 “他的父母,当是深爱他的。” 童童点头:“他能使唤风,感觉很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 道喜冷哼:“口气不小,你也来一个啊。” “祁山的法术,我若会使,你不慌吗?” “切,那你别吹牛。” 到了杨家,芸娘见有客忙上茶,道喜站在庭院里,闭着眼睛感受着院里四面的风:“这宅子真怪,死过那么多人,怎么没有一丝怨气。” 芸娘在他身后:“因为死在这里的人,都死干净了。上了茶,公子屋里请吧。” 道喜回头打量她,奇了,这姑娘像是借尸还魂,皮囊上却有妖气,如今鬼魂能借妖精肉身了吗?好怪的事情,他张口要问,芸娘笑着抢白:“总有些事情,不大好解释的,公子莫要问,时机未到。” 道喜就知这家有古怪,得亏跟着来了:“上的什么茶?” “小团龙。” “见手艺,喝茶去。” 童童和三郎远远看着,童童纳罕:“妖怪也饮茶啊,好像还是个讲究的,怎么一副乱糟糟的样子。” “有儒雅,便有狂纵,并不矛盾。” “官人从没交过什么朋友,这回怎么邀他来咱们家做客?” “不是做客,是长工。” “啊?咱们能请动他?请他干什么活儿?” “为夫自有办法,请他给你执扇,夏天就不热了。” 童童不得不赞一句官人高明:“知人善任,人尽其用,厉害。” “芸娘说明天要和你出门,要不要我跟着?” “我们去缕烟斋买几盒胭脂,官人要一起吗?” 童童偶尔会和芸娘单独出门逛逛,三郎倒不会时时跟着,趁她不在家,正好排两卦,看些不好在她面前看的书:“明天有风,多穿件衣裳。” 童童抬眉一想,“能不能让道喜把风停了?” 三郎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山里那是没什么人的,乱气要挨罚,萧山不是他的地界儿。” “那算了。” 三郎想起她在山上说的一些话:“若为夫并非凡类,你怕不怕?” “管你是什么,不是凡类就不能做人丈夫了?我还能为这个休了你不成?” 杨三郎点头,凡人与妖族是禁止相恋的,魔界最初有这条禁令是因为凡人与妖族容易生下畸形怪异的胎儿,这无论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但相爱犹如生病,无法预料来去,如果他们愿意放弃孕育下一代,或许,也可以相爱吧。
第69章 心光 翌日,童童和芸娘上街去,道喜和三郎在家,两个人在院子里站着,一个看天,一个看风。 三郎问:“风伯还好吗?” “我好些年没见我师父了,他老人家,应该坏不了吧。” “你们祁山弟子,鲜少出来历世,你是为何?” “我们祁山修的是乾坤八卦道,师父虽然不喜欢玉帝,却是九重天的神,容不下我这个邪魔,所以把我赶出来喽。” 有芸娘念叨,这家伙已把发束正,衣穿好,三郎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魔神,我看你内里都是正气,内丹承自你父母,纯阳正守,哪里邪了?” 道喜抬了抬下巴:“心邪。” “说说。” “祁山门规第一条,入我山门,忘前事,断俗尘;第三条,不存欲,不留情;第六条,天道酬勤,慵懒莫为;第九条,行风依旨,仙法勿弄;第十条,大道为公,私利忌念。这些,我不服。” “一共十条,五条不服,祁山好些年没出过你这样的逆徒了。” 道喜听出他口气中的熟稔:“你究竟是谁?是凡人吗?” “是。” “有些事情,不是凡人能知道的。” 三郎笑笑:“曾经也想过修行,如今不想了。” 道喜当然不信:“你夫人腕上的镯子,我虽不认识,但一看就知不是俗物,上面还有我闻所未闻的禁制,岂会没有来头。” “你师父既遣你来,自然有说法,耐心待着吧,总会悟出门道。” “我是被赶出来的好嘛。” “他又没说不许你再回去,算什么被赶。” 道喜撇嘴:“你怎么知道他没说。” 杨三郎笑而不答:“你不是在猜我们夫妻的来路,猜着了吗?” “猜个屁,我管你们是谁。” “呵,风伯自诩风雅,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唏嘘,唏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很烦。” 三郎不再理他,转身回屋。 童童和芸娘从缕烟斋出来,她俩单独出来时习惯买完东西再走走,偶尔能在街市上遇见新鲜玩意儿。 昨天歇得早,芸娘好些话都没问明白:“昨儿从船坞山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童童道:“我也说不清楚,本来以为是妖怪,他自己说自己是魔君,官人说他是祁山风伯的徒弟,总归有些来头就是了。” “姑爷真是不像话,什么人都往家带,要是坏人怎么办?” 童童掩口笑:“应该不是坏人吧,你家姑爷招人来做长工,给咱们打扇子呢。” “噗,姑爷真是,厉害得很。”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说起来挺没道理的,但官人做得顺手,连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妥。哪怕是权贵,也不至于吧……”芸娘不接话,童童又问,“芸儿,你认不认得一个叫阿瞒的人?” 芸娘摇头:“不认得。” “我想我一定是认识这么一个人的,但是问官人,他叫我自己想,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记起来的那一天,如果我永远记不起来,那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阿瞒是谁?阿瞒会不会难过?我也有点可怜,是不是可以原谅?现在认识的人,我以后总不会再忘记了吧。” “别忘了吃饭睡觉就行,怎么都是活着,我看姑娘能记起来,毕竟没忘了挑嘴,脑袋门儿清。” “好啊你,打趣我。” 芸娘扶着她的胳膊笑:“姑娘傻起来总说些迷迷糊糊的话,反正我听不明白,要我说,忘都忘了,咱也别念叨,想起来就是故交,想不起来就是新友,” “是是是,明白了。家里是不是快没茶饼了,要不要添?” “添些吧,新来的长工好像挺会点茶的,他来做事儿,我可欢迎呢。” “哈哈,人家可还没答应呢。” “姑爷谈不妥也不会说出口的。” 两人聊着逛着,没到路口,就听见对面街上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远远能看到人群慌乱起来,不知什么事情,芸娘朝那边张望:“过去看看吗?” “去看一眼吧。” 她们走近了些,从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大约听到始末,云梦楼一个卖唱的姑娘,被大户瞧上,要买回去做妾,姑娘抵死不从,与鸨母缠斗许久无果,马上就要被大户抓走。闹着闹着就闹上了街,成了旁人眼中的一出好戏。 那姑娘被打得衣不蔽体,眼中露出一股决绝的狠意,大约被打死也不会屈从,童童眉头一皱,没忍住上前:“住手!”她脱下外衫给那女子披上,又把她扶起来,“别怕,我帮你。” 打她的都是云梦楼的人,童童看着那几个还算强壮的汉子:“几位都是听命行事,我不为难你们,你们领我去见见云梦楼的东家,我有几句道理要和他讲一讲。” 被打的姑娘在童童耳边:“这位娘子,我知道你心好想帮我,可云梦楼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都是我的命,由我去吧。” 芸娘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扯:“由你去死吗?长到这般大了,死了怪可惜的,再看看吧,我家娘子挺厉害的。” 云梦楼算是青楼里比较雅致的,虽是白天,里面灯笼依然亮着,薄纱轻飘,余香袅袅。外头闹了不小的事,里面却一片安静泰然。童童打量着陈设,思忖东家会是怎样的人。 她们坐着等了一会儿,鸨母来时很不耐烦:“奇了,头一回听说女人会管这样的闲事,什么人呐?” 童童迎上她的目光:“说了你未必认得,我身后这位姑娘,你开个价吧。” 鸨母坐下,不禁发笑:“看娘子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差钱的主,不过这位姑娘已经许了人了,您再如何有钱,我这儿是使不上的。” 童童点了点头:“照妈妈的意思,吴大官已经买了她,那她就不是你们云梦楼的人,要打也该是吴家人打她,怎么都是您这儿的人动粗呢?” 鸨母道:“您这么说就是歪理了,胡搅蛮缠起来,我脑袋一热,连娘子一并收拾了,恐怕也说得过去。” “我又不会少你钱,云梦楼有损失也可以算在我账上,吴家要闹让他们到我这儿闹,都是女子,妈妈何苦难为她?” 鸨母一挑眉:“我乐意做谁的买卖,就做谁的买卖,她们命贱,没资格称心如意。” 童童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世上不幸的事情大多相似,背后的人心却丑陋得千奇百怪:“你心肠太坏了,我从前听闻云梦楼有逼良为娼,助纣为虐的事,本以为勾栏里最多世态炎凉,今日看来,都是你这位妈妈,一心所求。买一个姑娘得和你商量,我若是要买这云梦楼,是不是可以见见苏先生。” 鸨母脸色一沉:“你认识苏先生?” 童童冷笑:“我知道苏先生今天在,劳烦帮我叫一下。” 鸨母又细细打量她,隔着面纱能瞧出是个美人,瘦瘦弱弱的,气势却不一般,萧山城里不能得罪的人家有那么几户,却不知道这位是哪个大人家的。 她起身去叫苏先生,芸娘低头问:“这苏先生是上回找姑爷瞧病的那位?” 童童点头。 “姑娘怎么知道他今儿就在这儿?” “我听官人说过,他白天都在这儿睡觉,这儿白日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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